那截短暂而陌生的频率图谱，如同投入古井的一粒石子，在事务所平静的水面上漾开了圈圈涟漪。百分之十三的相似度，这个微妙的数字，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每个人的感知里，不疼，却无法忽视。
“不是大规模入侵，”苏晓盯着放大后的频谱分析，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这是她深度思考时的习惯，“能量级别很低，传输方式更……隐蔽，像是某种加密的‘握手’信号，或者……一个极其微弱的定位信标。”
“是冲我们来的吗？”顾小飞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仿佛担心被那无形的信号监听。
“无法确定。”苏晓摇头，“信号太微弱，方向性模糊，而且只出现了一次。可能是某种残余机制的自动触发，也可能是……试探。”
老周喝了一口浓茶，咂咂嘴，目光扫过窗外熙攘的老街：“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是疖子，早晚得出脓。咱们该干啥干啥，等着就是。”
话虽如此，一种无形的警惕已然重新笼罩了事务所。苏晓调整了监测网络的敏感度和过滤算法，专注于捕捉类似特征的异常波动。顾小飞外出时，也多了个心眼，留意着街面上是否有形迹可疑的生面孔，或者任何不协调的细节。老周修车摊的位置，正好能瞥见老街两头的动静。
而林小满，则继续着他缓慢的恢复和那种奇异的“感知”适应。他不再试图去“做”什么，而是更多地沉浸在这种弥散的、背景式的感知中。他发现，当自己彻底放松，不抱有任何目的时，那种对周围环境“氛围”的体察会变得更加清晰。
他能感觉到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事务所时，空气中弥漫的那种带着露水气的、崭新的活力；能感觉到午后老街陷入短暂慵懒时，那种如同猫咪打盹般的、满足的沉寂；能感觉到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灯火初上、饭菜飘香时，整条街区流淌着的、温暖的归属感。
他甚至能模糊地察觉到苏晓在解析数据时，精神高度集中所散发出的、如同精密仪器运行般的“冷静场”；老周沉默劳作时，那与土地相连的、磐石般的“稳定场”；以及顾小飞进出时，所带来的、属于街面的那种“流动不息”的鲜活气息。
“老板”依旧是这一切的中心调和器，它的存在，如同一个灵动的枢纽，让这些不同的“场”能够和谐共存，不至于互相干扰。
这种感知无法用于战斗，也无法解决具体的麻烦，却让林小满对自身、对同伴、对这片他们守护的街区，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血肉相连般的理解。他的能力根基，似乎正从依赖外部的“共鸣”，悄然转向构建内部的“和谐”。
几天后的一个雨夜。淅淅沥沥的雨水敲打着窗户，老街早早安静下来，只有昏黄的路灯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映出模糊的光晕。事务所内，苏晓还在屏幕前工作，老周在里间休息，顾小飞今晚住回了自己租的小屋。林小满靠在沙发上，听着雨声，感受着雨幕笼罩下，街区那不同于往日的、带着湿润和静谧的“情绪底色”。
“老板”原本蜷在他身边，忽然，它猛地抬起头，耳朵转向门口方向，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带着困惑而非警告的“咕噜”。
几乎同时，林小满那弥散的感知背景音里，也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那不是敌意，也不是熟悉的频率。而是一种……空洞。
仿佛在街区那由无数鲜活生命气息交织而成的、温暖而嘈杂的背景“织锦”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极小的、没有任何色彩和温度的“空白点”。这个“点”正在移动，非常缓慢，正朝着事务所的方向而来。
林小满的心微微一提。他看了一眼苏晓，苏晓显然也从仪器上察觉到了什么，对他做了一个“轻微异常，暂未定性”的手势。
没有敲门声。
但事务所那扇并未反锁的老旧木门，被无声地、缓慢地推开了。
一个身影站在门外的雨幕中。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女孩，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不合季节的单薄连衣裙，赤着脚，站在冰冷的雨水中。她的头发被雨水湿透，紧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大而空洞，没有任何焦点，也没有属于她这个年龄应有的神采，只是茫然地“望”着事务所内的灯光。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脸颊流淌而下，在地板上汇聚成一小滩水渍。她没有说话，没有动作，甚至没有颤抖，仿佛一尊被遗弃在雨中的、做工拙劣的人偶。
顾小飞不在，老周似乎还在里间睡着。苏晓警惕地站起身，手指悄然按在了某个应急按钮上。
林小满也缓缓坐直了身体。他的感知牢牢锁定在那个女孩身上。那“空洞”的感觉愈发清晰，她就像是一个……人形的真空，与周围充满生命气息的环境格格不入。然而，在这片空洞的核心，他又隐约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被层层包裹的、类似于……“伪谐”领域那种冰冷秩序的残留波动，但这波动极其黯淡，且极不稳定，仿佛随时会熄灭。
“老板”从沙发上跳下，没有像面对敌人那样炸毛低吼，而是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靠近门口，在距离女孩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歪着头，碧绿的猫眼紧紧盯着她，喉咙里继续发出那种带着困惑和探究意味的、低沉的呼噜声。
女孩对“老板”的靠近毫无反应，空洞的眼睛依旧茫然地“看”着前方。
林小满与苏晓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不是攻击，但比直接的攻击更让人感到诡异和不安。
他深吸一口气，尝试着，将自身那弥散的、温和的感知“场”，如同无形的暖流，缓缓地向门口的女孩延伸过去，没有攻击性，没有探究的锋芒，仅仅是一种温和的、带着善意的“触碰”。
当他的感知“场”触及女孩周身那片“空洞”时，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冰层碎裂般的“咔嚓”声。紧接着，那股被包裹在核心的、冰冷而不稳定的波动，似乎被这外来的温和力量所引动，猛地紊乱了一下！
女孩那空洞的眼睛里，骤然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如同信号不良般的“数据流光”！与此同时，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一个模糊到几乎被雨声淹没的音节，逸散出来：
“……找……”
音节吐出后，她眼中的数据流光瞬间消失，重新恢复成一片死寂的空洞。她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仿佛耗尽了支撑的力量，然后，就那么直挺挺地、无声无息地向前倒去，倒在事务所门口冰冷的地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老板”被惊得后退了一步，但依旧没有离开，只是紧紧盯着倒地的女孩。
苏晓立刻上前，蹲下身，用仪器快速扫描女孩的生命体征。“生命体征微弱但稳定……像是……某种深度休眠或机能停滞状态。她刚才……”
林小满看着地上那如同失去灵魂的人偶般的女孩，感受着那依旧存在的、令人不适的“空洞感”，以及其中隐藏的不稳定波动，缓缓说道：
“她不是‘秩序重构会’的攻击。”
“她更像是一个……被他们遗弃的，‘失败’的作品。”
“而她，或者她体内的什么东西，在‘找’我们。”
雨，还在下。一个无声的、充满谜团的访客，以这样一种方式，闯入了他们刚刚恢复平静的生活。新的麻烦，以一种超出所有人预料的形式，悄然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