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红衣往事
巷口的风似乎更冷了，带着河水特有的腥湿气息，钻进人的骨缝里。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高大的旧楼吞噬，阴影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将张清玄三人笼罩。陈子轩手中的罗盘指针震颤得越发剧烈，死死钉在巷口右侧那片最浓的阴影处。
“就在那里。”张清玄语气平淡，抬步向前。
胖子缩了缩脖子，紧紧跟上，手里攥着一把刚画的、墨迹未干的驱邪符，嘴里小声念叨着：“阿弥陀佛，无量天尊，过往神明保佑……”陈子轩则深吸一口气，将一面小巧的阵旗插在身后地面，布下一个小范围的警戒阵法，防止怨气外溢或无关者闯入。
随着张清玄的靠近，那片阴影仿佛活了过来，开始扭曲、蠕动。一股冰冷的、带着绝望和怨恨的意念如同无形的触手，试图缠绕上来，耳边似乎响起了若有若无的女子啜泣和河水哗啦的声响。
“装神弄鬼。”张清玄冷哼一声，并未动用星火之力攻击，只是周身气息微微一震，那股试图侵扰的怨念便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墙壁，瞬间溃散。他并指如剑，指尖纯白毫光凝聚，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探照灯般射向那片阴影核心。
“显！”
光芒所及，阴影如同被撕开的幕布，一个模糊的、穿着湿漉漉红色连衣裙的女子身影显现出来。她低着头，长发遮住了面容，身体微微扭曲，仿佛还保持着在水中挣扎的姿态，周身散发着浓郁的水汽和令人窒息的悲伤与不甘。
“就是她！”胖子低呼一声，虽然害怕，但还是尽职地履行着“观众”和“提问者”的角色，“老板，现在怎么办？跟她谈判？让她放过那小丫头？”
张清玄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灵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仔细感知着这红衣水鬼的状态。片刻后，他微微蹙眉：“她的怨念很纯粹，但……似乎并非完全自主。有被‘强化’和‘引导’的痕迹。”
“强化？引导？”胖子不解。
“就像之前那个敲门的水鬼。”张清玄解释道，“她的核心怨念被人动过手脚，放大了她寻找替身的本能，削弱了她其他的意识。这手法……很熟悉。”他想起了玄冥，以及那个被“加工”过的水鬼。难道这也是玄冥散布的“鬼道种子”的影响之一？利用这些横死之人的怨念，加速人间的混乱？
就在这时，那红衣水鬼似乎被张清玄的探查激怒，或者是感应到了活人生气的靠近，猛地抬起头！长发散开，露出一张被水泡得浮肿惨白、五官扭曲的脸，一双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她发出一声尖锐的、直刺灵魂的嘶嚎，周身怨气暴涨，化作无数条湿漉漉的、由黑水和怨念构成的触手，猛地向张清玄缠来！同时，一股强大的、拖人入水的意念如同冰锥，狠狠扎向三人的脑海！
“小心！”陈子轩惊呼，他布下的警戒阵法光芒连闪，勉强挡住了部分精神冲击，但他自己也是脸色一白。
胖子更是感觉脑袋像被重锤砸中，眼前发黑，手里的符箓差点掉在地上。
张清玄眼神一厉。冥顽不化，而且被人为催化了凶性！
他不再犹豫，并指如剑的手势不变，但指尖的纯白毫光骤然变得炽烈！不再是温和的探查，而是带着破邪诛魔的煌煌正气！
“星火燎原，净！”
他低喝一声，指尖光芒如同利剑般斩出，并非直接攻击那水鬼本体，而是精准地斩向那些怨念触手以及缠绕在水鬼核心处的那一丝不自然的、冰冷的“强化”印记！
“嗤嗤嗤——！”
怨念触手在纯白星火面前如同冰雪消融，发出刺耳的腐蚀声。那丝冰冷的印记更是发出一声细微的、仿佛来自遥远地方的碎裂声，随即湮灭无踪！
失去了印记的支撑和强化，红衣水鬼的凶焰瞬间萎靡下去，发出的嘶嚎也变成了充满痛苦和迷茫的呜咽。她周身的怨气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而是变回了原本那种深沉的、化不开的悲伤。
张清玄散去指尖光芒，看着那蜷缩起来、瑟瑟发抖的红衣虚影，语气平静地开口，声音仿佛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直接传入那混乱的怨念核心：
“尘归尘，土归土。冤屈已明，执念当消。困于此处，害人害己，并非解脱。”
他缓缓叙述着从孙妇女那里听来的、关于这个外地打工妹因情投河的往事。“你所遇非人，遭此劫难，心中不甘，世人皆知。但此女与你无冤无仇，何其无辜？拉她替死，你便能心安？便能得解脱吗？”
那红衣水鬼的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模糊的面容上似乎流露出挣扎的神色。她本能地想要替身，但内心深处被掩藏的、属于“人”的良知，似乎在被唤醒。
张清玄继续引导着星火之力，这次是温和的、抚慰的光芒，缓缓笼罩向她。“放下吧。你的痛苦，你的委屈，随着河水，流走吧。前路尚有归处，何必执着于此地，重复死亡的冰冷？”
随着他的话语和那温暖光芒的渗透，红衣水鬼周身浓郁的怨气开始一点点消散，那浮肿扭曲的形体也逐渐变得平和、透明。她最后抬起头，那双死寂的灰白眼睛似乎看了张清玄一眼，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遥远的、生前的某些片段，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仿佛解脱般的叹息，整个虚影彻底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缕淡淡的水汽，很快也被夜风吹散。
巷口那令人不适的阴冷和腥臭气息，随之彻底消失。
“结……结束了？”胖子感觉压在心口的大石被搬走了，长长舒了口气。
“嗯。”张清玄收回手，脸色如常，“强化她的印记已被清除，她本身的怨念也被引导化解，自会循着冥冥指引离去。”
陈子轩看着恢复正常的罗盘，佩服道：“玄哥，你最后那是在……超度她？”
“不完全是。”张清玄摇摇头，“她这种横死之鬼，怨念深重，普通超度难度极大。我只是清除了外来的干扰，引导她放下害人的执念，让她自身的灵性得以解脱。这比强行超度或打散，对她、对天地，都更好。”
胖子恍然大悟：“就是帮她找回点良心，让她自己走？”
“可以这么理解。”张清玄瞥了他一眼，“孺子可教。”
胖子顿时眉开眼笑，感觉自己也长了学问。
三人回到孙妇女家，将情况告知。孙妇女千恩万谢，看到女儿小雅手腕上的红印果然开始变淡，精神也安稳了许多，更是感激涕零，痛快地支付了额外的酬劳。
回去的路上，夜色已深。胖子摸着怀里那沓钞票，美滋滋地算计着明天买什么好食材。陈子轩则还在回味刚才张清玄处理水鬼的手法，感觉受益匪浅。
当他们回到扎纸店所在的胡同时，发现对面茶馆二楼已经空了。
“那俩瘟神终于走了？”胖子喜出望外。
张清玄却看着空荡荡的窗口，墨镜后的目光微凝。他能感觉到，凌薇和明远的气息并未远离，只是暂时隐匿了。他们就像潜伏在暗处的观察者，绝不会如此轻易放弃。
不过，他并不在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推开店门，温暖的灯光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后院隐约飘来一阵米饭的香气，胖子临走前焖上的饭已经好了。
“老板，饿了吧？我这就去炒两个小菜，很快！”胖子把钞票小心翼翼地锁进自己的小金库（当然，大部分明天要上交给老板），然后屁颠屁颠地钻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简单的青椒肉丝和番茄炒蛋就端上了桌。虽然比不上他那些大菜，但火候到位，香气扑鼻。
张清玄沉默地吃着。青椒脆嫩，肉丝滑爽，番茄炒蛋酸甜适口，很家常的味道，却格外熨帖。体内的星火平稳跃动，享受着这危机解除后的片刻安宁。
红尘俗世，便是由这些小小的安宁、小小的麻烦、以及一餐一饭的实在所构成。
他端起碗，将最后一点米饭扒拉干净。
至于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风浪，来吧，他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