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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延领兵出了濡须坞,依照关羽将令,并不急于赶路。三千本部精锐排成严整的行军队列,斥候前出数里,左右两翼亦有游骑警戒,一副小心翼翼、防备森严的姿态。旌旗在冬日的寒风中舒卷,步伐沉重而齐整,扬起的尘土老远便能看到。
“将军,我等如此慢行,若横江戍有失……”副将打马靠近魏延,低声询问,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
魏延横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桀骜的冷笑:“失?有君侯在,横江戍便固若金汤!蒋济那点人马,不过是钓我等前去的饵料。真正的肥鱼,是那张文远!传令下去,放缓速度,多派斥候,给老子把眼睛放亮些,尤其注意七宝山方向!但有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诺!”副将心领神会,立刻下去传令。
魏延麾下这三千兵马,乃是其多年精心操练的嫡系,其中五百骑更是装备精良,人皆双马(一匹乘骑,一匹驮载物资兵甲),战斗力极强。此刻虽放缓速度,但军阵丝毫不乱,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令沿途窥探的曹军细作暗自心惊。
消息很快传到了埋伏于七宝山山谷中的张辽耳中。
“报——将军!江东援军已出濡须坞,约三千人,主将旗号乃‘魏’!其行军甚缓,斥候四出,戒备极严,距我军埋伏之地尚有十里!”
张辽身披重甲,立于山谷高处,透过林木缝隙望向远方隐约可见的烟尘。他眉头微蹙:“魏?可是那魏延魏文长?”
身旁副将答道:“应是此人。听闻此人陈暮麾下,甚是骁勇!如今被调至江北,归于关羽麾下。”
“魏文长……”张辽沉吟,他对魏延之名亦有耳闻,知是一员勇悍之将,“关羽派他来,倒是不出所料。只是其行军如此谨慎,莫非……已识破我军埋伏?”
另一员稗将道:“将军,观其态势,似有防备,但未必确知我军埋伏于此。或许只是惯常谨慎。彼既缓行,正合我意!待其半数进入谷口,我军伏兵齐出,断其首尾,纵使其有所备,亦难逃覆灭!”
张辽目光锐利,再次仔细观察远方魏延军的阵型与速度,心中权衡。满宠定计便是要试探关羽反应,若能借此机会重创甚至歼灭这支江东(实为原刘备系)精锐,无疑能极大打击江北士气,尤其是给刚至濡须的关羽一个下马威。
“传令各部,依计行事!没有我的号令,不得妄动!弓弩手预备,听我鼓声为号!”张辽最终下定决心。他不信魏延能完全洞悉他的布置,即便有所防备,在绝对的地利和兵力优势下(他伏兵五千),也有把握将其击溃。
时间一点点过去,魏延军磨磨蹭蹭,终于接近了七宝山外围,在距离预设埋伏圈五里处停了下来,开始就地构筑简单的防御工事,摆出一副结阵固守、等待后续援军或观察敌情的姿态。
这个位置,恰好处于张辽伏兵最佳攻击范围的边缘。若此时发动攻击,虽仍能占据地利,但无法形成完美的包围,魏延军有足够的空间且战且退。
山谷中,曹军将领有些焦躁起来。
“将军!敌军停步不前,恐有诈!”
张辽面色沉静,心中却念头飞转。魏延停在此处,是巧合,还是真的看破了埋伏?若是后者,则说明关羽对己方动向了如指掌!这绝非好消息。
他强压下立刻出击的冲动,冷声道:“沉住气!再等等!看他们意欲何为!”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魏延军后阵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战鼓声!原本正在构筑工事的士兵们闻鼓声,立刻舍弃手中工具,以惊人的速度整队结阵!长矛如林,盾牌并举,弓弩手迅速抢占阵前略高之处,整个军阵瞬间从看似松懈的驻守状态,转变为锋芒毕露的攻击阵型!
紧接着,魏延一马当先,跃出阵前,手中长刀遥指七宝山谷口方向,声如雷霆,响彻原野:“张文远!既已设伏,何不现身?!藏头露尾,岂是大将所为!魏延在此,可敢与某一战?!”
这一声挑衅,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山谷内外。
张辽脸色猛地一变!对方不仅知道有埋伏,甚至连主将是他都一清二楚!这已不是简单的谨慎,而是彻头彻尾的请君入瓮!
“中计了!”张辽瞬间明悟。魏延此举,分明是主动暴露自己,吸引他出击!其身后必有援军或者更深的图谋!
但此时此刻,他麾下五千精锐伏兵士气正盛,敌军就在眼前叫阵,若就此退缩,不仅徒劳无功,更会严重挫伤军心士气,他张辽的颜面何存?
“擂鼓!出击!”张辽当机立断,既然埋伏已破,那就凭实力硬撼!他就不信,以五千对三千,又是以逸待劳,还吃不掉这支狂傲的江东偏师!
“冬!冬!冬!”
曹军埋伏的战鼓声冲天而起,无数曹军士兵从七宝山两侧的林木、山石后涌出,如同决堤的洪水,呐喊着向谷口外的魏延军阵冲杀而去!箭矢如同飞蝗般率先覆盖下来。
“举盾!弓弩还击!长矛手向前!”魏延面对汹涌而来的曹军,毫无惧色,大声指挥。他本部兵马训练有素,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和密集箭雨,阵型岿然不动,盾牌层层叠叠,将大部分箭矢挡下,阵中弓弩手亦以精准的箭术回敬,冲在前面的曹军顿时倒下一片。
战场瞬间陷入惨烈的绞杀。魏延军结成的圆阵如同磐石,承受着曹军一波又一波的冲击。魏延本人更是如同杀神,挥舞长刀,在阵前左冲右突,凡其所至,曹军人仰马翻,无人能挡其一合。那五百精锐骑兵并未第一时间投入战斗,而是紧紧护卫在步阵两翼,随时准备发起致命的反冲击。
张辽在后方高处观战,见魏延军如此顽强,己方人数虽多,一时竟难以啃下这块硬骨头,心中不由焦躁。他看出魏延军的核心在于其严整的阵型和主将的勇猛,若能阵斩魏延,其军必溃!
“亲卫营,随我来!”张辽大喝一声,亲自率领麾下最精锐的数百亲兵,如同一柄尖刀,直插魏延所在的中军方向!
就在张辽率亲卫营加入战团,与魏延军核心防线激烈碰撞,战局趋于白热化之际,七宝山的南侧山麓,突然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与江东特有的尖锐唿哨声!
邓艾率领的两千濡须精锐,如同神兵天降,从曹军埋伏阵地的侧后方猛扑下来!
这些士兵养精蓄锐已久,此刻如同下山的猛虎,以锋矢阵型直插曹军相对薄弱的侧翼和后方!邓艾一马当先,手持长枪,厉声高喝:“邓艾在此!张辽休走!儿郎们,随我杀敌报效主公!”
曹军正全力围攻前方的魏延,根本没想到身后会突然杀出一支敌军!侧翼瞬间大乱,许多曹军士兵惊慌失措,阵型开始动摇。
“不好!后方有伏兵!”张辽听得身后杀声,回头一看,只见己方后军已被邓艾部冲得七零八落,不由得心头大震!他终于明白,关羽的图谋远不止守住横江戍或者击退他的伏兵,而是要反过来将他这五千精锐一口吃掉!
“稳住!后队变前队,挡住后面之敌!”张辽临危不乱,立刻分兵试图阻挡邓艾。然而,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腹背受敌的曹军军心已乱,命令传达下去,执行起来却困难重重。
前方的魏延敏锐地抓住了战机!
“邓将军已至!敌军已乱!全军听令——转守为攻!随我冲阵!目标——张辽!”魏延长刀高举,声嘶力竭地怒吼。
“杀——!”憋屈了半天的魏延军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圆阵瞬间散开,化作数支锐利的攻击箭头,在魏延的亲自带领下,向着因分兵而显得薄弱的正面曹军发起了决死的反冲锋!那五百一直未动的精锐骑兵,也终于动了,如同两把烧红的尖刀,从侧翼狠狠凿入混乱的曹军阵中!
一时间,七宝山外这片不大的战场上,曹军陷入了魏延与邓艾的前后夹击之中。张辽虽勇,麾下虽精,但在如此被动的情况下,也难以挽回败局。兵马被分割、包围,各自为战,伤亡急剧增加。
张辽挥舞长戟,连斩十余名冲上来的江东士兵,浑身浴血,状若疯虎,试图稳住阵脚,但败势已成,回天乏术。
“将军!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亲兵统领死死拉住张辽的马缰,指着已经被邓艾部逐渐合拢的包围圈缺口,焦急地喊道。
张辽环顾四周,只见麾下儿郎不断倒下,目眦欲裂,心中涌起无限的悲愤与不甘。他自随曹操征战以来,何曾受过如此大败?而且还是败在昔日同胞关羽的算计之下!
“关羽!关云长!”他仰天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最终理智压过了愤怒,知道再纠缠下去,真有全军覆没之危。
“撤!向皖口方向撤退!”张辽猛地调转马头,在亲兵的死命护卫下,朝着尚未完全合拢的包围圈缺口冲杀出去。
主将一退,本已摇摇欲坠的曹军彻底崩溃,纷纷丢盔弃甲,亡命奔逃。
“追!休要走了张辽!”魏延杀得兴起,见状便要率军追击。
“魏将军且住!”邓艾及时打马过来,拦住了他,“君侯有令,此战旨在重创,非为全歼。张辽虽败,皖口满宠必有接应,穷寇莫追,以防有变!”
魏延闻言,虽心有不甘,但也知军令如山,且邓艾所言在理,只得悻悻勒住战马,看着张辽在烟尘中渐行渐远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便宜这厮了!”
七宝山一战,以江东军大获全胜告终。
是役,张辽所率五千伏兵,被阵斩超过一千五百人,伤者不计,被俘数百,辎重丢弃无数。张辽本人仅率不足千骑狼狈逃回皖口。而魏延与邓艾两部,伤亡合计不过数百。
当捷报传回濡须坞时,整个军寨都沸腾了!
以寡击众,还是面对张辽这等名将设下的埋伏,竟能反客为主,取得如此辉煌战绩!这不仅是一场战术胜利,更是一场提振全军士气的大捷!
尤其是魏延及其本部兵马,经此一战,彻底在江北站稳了脚跟。其军悍勇,其将勐鸷,令人侧目。之前那些对关羽、对客军心存疑虑的将领,此刻也不得不收起小心思,心中多了几分真正的敬畏。关羽的料敌先机、魏延的临阵果决、邓艾的默契配合,共同铸就了这场胜利。
关羽在接到详细战报后,古井无波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他亲自为魏延、邓艾记下首功,并犒赏三军。
消息传至历阳,黄忠抚掌大笑:“云长用兵,果然鬼神莫测!文长亦是猛虎添翼!此战之后,张文远短期内必不敢再轻易出合肥!江北压力,可暂缓矣!”
快马也将捷报送至建业。
陈暮览报,对庞统、徐元笑道:“云长公宝刀未老,文长亦不负所望!此战,打出了我军的威风,也打掉了张辽的锐气!传令,重赏濡须有功将士!尤其是魏文长所部,加倍赏赐!将其战绩,通报各军!”
庞统小眼睛眯成一条缝:“主公,此战意义非凡。不仅重创张辽,更关键的是,证明了云长公与文长将军的协同无间,我‘以客卿为核心,整合各方力量’的策略,初见成效。接下来,或可考虑给予云长公更大的自主之权,以便其更灵活地捕捉战机。”
徐元也道:“经此一败,曹丕与满宠必不甘心。须防其恼羞成怒,调集重兵报复,或再行诡计。”
陈暮点头:“元直所言甚是。传令江北,犒军之后,即刻转入更高戒备。同时,命霍峻、朱桓加大在东海袭扰的力度,牵制臧霸,使其无法南下支援江淮!”
七宝山惨败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许都的魏王宫。
“废物!全都是废物!”曹丕气得脸色铁青,将手中的军报狠狠摔在地上,“五千精锐!埋伏偷袭!竟被关羽、魏延区区数千人杀得大败亏输!张文远他……他还有何颜面自称良将?!”
殿内群臣噤若寒蝉。司马懿眉头紧锁,出列躬身道:“大王息怒。此战之失,非全在张将军勇怯。观其过程,关羽显然早已洞悉我军部署,将计就计,反设陷阱。其用兵之老辣,对文远习性之了解,实在可畏可怖。更兼那魏延,勇不可当,竟能与文远正面对撼而不落下风……江东得此二人,如虎生双翼啊!”
曹丕勐地看向司马懿,眼中寒光闪烁:“仲达!你前番说关羽入濡须是埋下祸根,如今祸根未显,其锋已伤我大将!这就是你的‘福兮祸之所伏’?!”
司马懿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大王,祸根已种,只是尚未到爆发之时。经此一败,刘备在成都得知,心中当作何想?关羽威望越高,功勋越大,刘备心中那根刺便扎得越深!此其一。其二,江东军中,岂能人人服膺关羽?周峻等将的不满,只会随着关羽权势愈重而加剧。其三,张辽将军经此一败,必怀羞愤,满宠亦感压力,他二人绝不会善罢甘休。臣料其必会寻求报复,而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他凑近几步,压低声音:“可密令满宠,暂缓军事强攻,转而……如此这般……”
曹丕听着司马懿的低声细语,脸上的怒色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的算计。良久,他缓缓坐回王座,冷哼道:“便依卿之计。告诉满伯宁,若再失利,提头来见!”
“臣,遵旨!”司马懿躬身退下,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
七宝山的烽烟暂时散去,但江淮大地的上空,更浓重的战云正在汇聚。一场围绕关羽、关乎未来格局的更大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