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镜”虫洞两端存在巨大时间流速差的事实,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轩辕号”远征军中炸开。最初对“窥镜”先遣队安危的担忧,迅速被一种更深刻、更私人、也更普遍存在的恐惧所取代——时间膨胀效应所带来的、近乎永恒的“生离死别”。
一、冰冷的计算
科学团队很快给出了更精确的数学模型。根据虫洞的稳定性和相对运动参数测算,时间膨胀系数并非固定不变,但平均值维持在1:8.7左右。这意味着:
“窥镜”先遣队在虫洞另一端度过1年,“轩辕号” 所在“望舒”站将度过约8.7年。
而由于“望舒”站本身位于太阳系边缘,相对地球也有轻微的时间膨胀(约1:1.03),因此,“窥镜”先遣队的1年,相当于地球上流逝近9年。
这个冰冷的数字,让每一个远征军成员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这不仅仅是先遣队的问题,而是整个“轩辕号”舰队未来如果穿越虫洞,都将面临的命运。
二、个人的悲剧
恐慌和焦虑在舰队中无声地蔓延,最直接的表现,是通讯中心瞬间激增的、发往地球的私人超光速通讯(利用量子纠缠技术,虽能瞬时传递,但受时间膨胀影响,发送和接收方的时间流逝不同步)申请。
年轻的宇航员李雪,出征时女儿刚满月。她颤抖着计算:如果舰队现在穿越虫洞执行一个为期5年的任务,当她返回时(按她的时间),地球已过去近45年。她的女儿将比她年长近20岁,她将错过女儿全部的成长,甚至可能见到一个中年妇人称呼自己为“妈妈”。她对着通讯器录制的生日祝福视频,话未说完,已泣不成声。
中年工程师陈浩,离家时父母身体硬朗。他绝望地意识到,一次穿越,可能就意味着与父母的天人永隔。他发送的信息充满了急切的叮嘱和无法尽孝的愧疚。
甚至舰长林星宇,也在夜深人静时,看着妻子和儿子的全息照片发呆。他离家时,儿子还是个少年,如果此次“窥镜”行动耗时稍长,他可能将面对一个比自己更显苍老的儿子。那种时空错位带来的亲情撕裂感,沉重得让人窒息。
三、伦理的困境
远征军内部召开了一次紧急的、充满悲怆气氛的全体会议。议题残酷而直接:我们是否应该继续执行穿越虫洞的任务?
支持继续任务者认为: 使命重于一切。人类文明面临前所未有的机遇和挑战,个人的牺牲在所难免。时间膨胀是物理规律,无法抗拒,但可以通过轮换制度(如派遣短期任务小组)和心理干预来缓解。放弃前进,是对地球亿万同胞的背叛。
反对者则悲愤地指出: 这不仅仅是牺牲,这是一种比死亡更残酷的惩罚。它意味着与过往的一切社会关系、亲情纽带被物理规律强行斩断。执行一次任务,归来已是“古人”,无法融入社会,失去所有亲人,这种“活着”的代价太过巨大。他们要求暂缓行动,必须首先找到解决或补偿时间膨胀带来社会伦理问题的方案。
四、地球的回响
消息传回地球,同样引发了巨大的社会震动和伦理讨论。媒体用“生离死别2.0版”、“时空流放”等词汇来形容远征军的处境。公众既敬佩勇士的奉献,又对他们的命运感到深深的同情和不安。如何对待未来可能归来的、在时间上“滞后”的宇航员?他们的社会安置、家庭关系、心理疏导,都成为了亟待解决的全新社会课题。
五、林星宇的抉择
在巨大的压力下,林星宇舰长发表了面向全舰的讲话。他没有回避痛苦,而是坦诚地承认了每个人面临的困境。
“同志们,我们正在经历的,是人类从未面对过的伦理挑战。时间膨胀,像一条无情的河流,将我们与故乡隔开。思念、愧疚、恐惧,这些都是真实的情感,我感同身受。”
“但是,请看看我们窗外的那片黑暗。‘引力之声’仍在与我们进行着艰难的对话,‘昆仑镜’的另一端,可能存在着决定人类命运的秘密。我们后退一步,人类文明可能就错过了一个时代。”
“我无法承诺给你们一个没有牺牲的未来。但我承诺,我们将共同面对。我们将建立最完善的轮休和通讯制度,尽可能缩短单次任务时间。地球也在努力,正在制定政策,确保无论过去多少年,你们和你们的家人都会得到最好的照顾和尊重。”
“我们的孤独,是为了让后代不再孤独。我们的‘百年’,或许能换来人类文明的‘万年’平安。这不是要求你们忘记亲情,而是请求你们,在承担对亲人小爱的同时,也铭记我们对人类文明的大爱。”
讲话并非立刻消除了所有痛苦,但提供了一种超越个人悲剧的崇高意义感。许多队员擦干眼泪,选择了坚守。
六、孤独的守望
“窥镜”先遣队依旧在虫洞另一端执行着生死未卜的任务,他们的每一次信号传回,都带着巨大的时间戳差。“轩辕号”静静地悬浮在“望舒”站,如同一个时间的灯塔,一边联系着因时间膨胀而逐渐“远去”的故乡,一边守望着那个通向未知、也通向孤独的虫洞入口。
远征军的成员们,在深邃的太空中,提前品尝了“百年孤独”的滋味。他们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故乡亲人的年华老去。这是探索深空所必须付出的、最残酷也最壮烈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