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药材,”林远道忽然转向陈功曹,“陈某最近收了一批上好的雪山参,不知陈老爷可感兴趣?”
陈功曹眼睛一亮:“雪山参可是稀罕物,沈老板开个价?”
“价钱好说。”林远道从袖中取出一支参须,“不过这批货还在路上,三日后才能到。陈老爷若诚心要,届时可来城南的沈氏药铺验货。”
柳晴晚走到二人中间,行礼后,拿出一叠食盒,“听闻张夫人素爱桂花,我特意让下人做了江南的桂花糕。”
陈功曹脸色微沉,正要开口,林远道却抢先笑道:“巧了,方才沈某还见张夫人在西园赏桂。齐夫人这份心意,倒是正合时宜。”
萧衡适时上前:“既然陈老爷与沈老板有要事相商,不如由我陪内子去西园走走。”
“且慢。”县令皮笑肉不笑地说,“张夫人近来身子不适,怕是不便见客。”
柳晴晚浅浅一笑:“正因如此,才更该尝尝这桂花糕。我家传的方子里加了茯苓、莲子,最是安神补气。”
陈功曹捋须摇头:“齐夫人有所不知,张夫人这病需要静养,实在不宜见客。“
县令张谦也连忙附和:“内子近日连房门都不出,恐怕要辜负夫人的好意了。“
“原来如此。“柳晴晚从善如流地将食盒交给一旁的丫鬟,“那便请将这点心意转交张夫人吧。“
她转身时裙摆轻旋,似是无意间扫过林远道的袍角。这一下看似寻常,萧衡却注意到林远道的手指在袖中微微一动。
柳晴晚与萧衡刚在席间落座,陈文琅便端着酒杯晃了过来。
他先是朝萧衡敷衍地举了举杯,随即凑近陈文瑾,压低声音:
“大哥,瞧你这眼神,都快黏在齐夫人身上了。”
“要不要弟弟帮你一把?我那儿新得了些西域来的好酒,保管让人……欲仙欲死。”
陈文瑾面色一沉,警告地瞪了他一眼:“休得胡言!”
“装什么正经?这齐夫人虽说是个有夫之妇,但瞧那身段……再说了,等她成了你的人,还怕陈喻敢声张不成?”
“嫂嫂又怎么了,她成了你的人,也是我嫂嫂。”
他们的对话声虽低,却一字不落地传入了萧衡耳中。他执箸的手微微收紧,青玉筷子上瞬间出现几道细纹。
柳晴晚在桌下轻轻按住他的手。
“这俩垃圾,等处理完再好好收拾他们就行。”
这时,陈文瑾忽然起身朝他们走来,手中端着两杯酒:“兄长,齐夫人,文瑾敬二位一杯。”
就在他递酒的瞬间,柳晴晚突然碰翻了面前的汤碗。
滚烫的汤汁溅了陈文瑾一身,他惊呼着后退,那两杯酒也摔得粉碎。
“妾身一时手滑,”柳晴晚歉然道,“陈公子没事吧?”
陈文瑾强忍怒气,勉强笑道:“无妨。”
待陈文瑾狼狈离去后,萧衡执起酒壶为柳晴晚斟了杯茶,“夫人下手倒是快。”
她垂眸抿了口茶,“打狗自然得早点下手。”
“看来夫人是嫌为夫动作慢了。”
“岂敢。“
“只是有些人,既然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总该让他早些清醒。“
“可惜了这身云锦料子。”柳晴晚忽然抬高声音,“听闻是江南今年最新的织造工艺呢。”
这话分明是说给刚走回来的陈文瑾听的。
果然,他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却还得强撑着笑意:“不过一件衣裳罢了,齐夫人不必挂心。”
柳晴晚转头对萧衡柔声道:“夫君,我记得行李里还有匹御赐的云缎,明日给陈公子送去吧?”
萧衡会意地点头:“正当如此。”
陈文瑾闻言脸色稍霁,正要客套几句,却听柳晴晚又补充道:“那料子最忌沾水,陈公子日后饮酒可要当心些。”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暗指他方才举止失当。陈文瑾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半晌才勉强扯了扯嘴角:“夫人提醒的是。”
待陈文瑾悻悻走远,萧衡执起茶壶为柳晴晚续茶,声音低沉:“这府中处处透着古怪。”
柳晴晚目光掠过庭院角落那株繁茂的桂树,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何止古怪。你瞧那桂树下站着的女子,从我们入席起便一直望着后院方向。”
萧衡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树影摇曳,并无人影。
但他知道柳晴晚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她的气息很弱,你自然看不见她,若不是随风喂养了她几日,怕是连我也只能看到一四残气。”
“她在指路。”柳晴晚凝神细看,“后院东南角,有间上了重锁的厢房。”
她忽然注意到侍立在一旁的丫鬟手腕上的淤青,那痕迹分明是被人用力攥出来的。
再看园中仆从,个个低眉顺目,行走时连衣料摩擦声都刻意放轻。
“这位张夫人怕是过得比我们想的更不堪。”柳晴晚轻声道,“你可见过哪个县令夫人的贴身丫鬟,连耳坠都不敢戴?”
萧衡眸光一凛:“她在防着什么?”
“防着被人揪住发髻,或是扯坏耳饰。“柳晴晚想起方才张谦闪烁的眼神,“看来陈功曹嫁女儿,嫁的不是姻缘,是牢笼。”
“等夜深人静,我们再来会会这县令府,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宴席散后,柳晴晚与萧衡回到暂住的客院。一进房门,柳晴晚便屏退了随侍的丫鬟,脸上的从容瞬间被一丝急切取代。她转向早已在屋内等候的林远道,压低了声音:
“难怪北河城的铺子不姓林,而是姓沈。”
林远道换了个身份,日后金蝉脱壳方便许多。
小心驶得万年船。陈功曹在此地盘踞多年,根须深植,背后更有我们尚未摸清的势力。
‘沈’这个身份,进可探听虚实,退可斩断线索,必要之时,不过损失一间铺面而已。
“舅父的手已悄无声息地探入了北河城。是江南道的盐引还不够舅父操持,还是京中又有了新的风向,值得您亲自来这龙潭虎穴涉险?”
林远道抬手打断她,“我怕你再像上次在狩猎场那样,不管不顾地往里冲,最后把命搭进去!”
“陈功曹此人,远比卷宗上写的更阴狠。他背后牵扯的,恐怕不止是贪墨那么简单。”
“舅父劝你啊,早点回去。”
柳晴晚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转移话题。
“‘沈老板’……你前些日子在京城,往宁王府上走动颇勤,侄女还以为你是回去看姨母的,如今看来,你所图不小啊。”
原本她以为舅父只是担心姨母,这才回京,可如今看来,他不仅接近宁王,甚至插手漕运。
舅父的生意,与往来西域的商队合作紧密,他甚至是几支大商队都要仰仗几分、咬着不放的商业头头。
边关对火药原料管制极严,可近来北河城一带,私运火药原料的风声却屡禁不止……若说在这北河地界,林远道对这等勾当半点不知情,柳晴晚是决计不信的。
这步棋走得太过凶险,一旦暴露说不定还会牵连到西北林家。
林家因为兵权一事,一直遭受皇家和朝中有心之人打压,若是被抓住了把柄,那群文官不知道要怎么参她外祖父一本。
“舅父这手笔未免也太大了!宁王门下是那么好相与的?万一被他们查到蛛丝马迹……”
“怕什么,自然有人替我善后。”
“慌什么。”林远道气定神闲地捋了捋衣袖,“自会有人将首尾料理干净。”
柳晴晚立刻想到了一人,眉头紧蹙:“她在宁王身边如履薄冰,每走一步都险象环生,你岂能再让她涉险?”
“谁跟你说,是你在后宅那位姨母了。”
不是姨母?那会是谁?谁还有能力与宁王周旋。
“萧衡?”
话音未落,房门被轻轻推开。
林远道抚须而笑:“现在明白为何我说有人善后了?”
柳晴晚怔怔望着萧衡,“好啊,你竟然敢联合林远道算计我?”
林远道:“我是你舅父,你懂不懂礼貌?”
她猛地转向林远道:“还有你,我的好舅父。你们是什么时候搭上线的?狩猎场我从西林院子里出来后,你俩私下商量好了,是不是?”
“说什么让我来北河城散心查案,根本就是你们一早布好的局!”
萧衡向前一步,烛光在他玄色衣袍上流转:“夫人误会了。“
他是从来没有想过害她。
“误会?“柳晴晚冷笑,“从你出现在北河城开始,就是冲着陈家来的吧?什么查案,什么流民,都是幌子。你真正要动的是宁王,而我,不过是你们棋局里最好用的一枚棋子。”
“你若气不过,待此事了结,我任你处置。”
“行,萧衡你记住,这是你欠我的。”
柳晴晚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罢了,既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现在内讧确实不智。”
“不过舅父……您这‘沈老板’演得倒是投入,连宁王府的门路都走得通。不知道的,还以为您真要改行当皇商。”
林远道被她这话噎得干咳两声,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没大没小!”
“时辰不早,该动身了。”他走到墙边暗格,取出一套夜行器具,“县令府邸的巡防图可记熟了?”
柳晴晚接过他递来的暗器,比之前的改进了许多,她不会武功,拿着这个,也没人敢进她的身。
她说着,瞥了一眼林远道,“至于咱们的‘沈大老板’,就在这儿好好看家,等着接应您的雪山参吧。”
“舅父,您说要是外祖父知道,您不但偷偷和朝廷钦差联手,还跑去宁王府上蹚浑水......“
她故意顿了顿,满意地看到林远道脸色一变。
“您说外祖父是会先打断您的腿,还是先砍了你的头。”
“切,我早就被那老家伙逐出族谱了,他管得着么?“
“现在天高皇帝远,我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柳晴晚闻言挑眉,从怀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笺,在他面前轻轻一晃:
“是吗?那这封外祖父寄给我的信,上面写着若找到你,务必带你回祖坟祭拜的话,想必也是作不得数了?”
“……他……老头子什么时候……”
柳晴晚将信笺慢条斯理地收回怀中,“我去趟县令府,舅父就在这儿好生歇着吧。”
萧衡身形如电,却始终保持在柳晴晚前方半步,既能开路,又能及时回护。
柳晴晚步履轻盈,气息平稳,她虽无武功,但是给自己贴了两道轻功符。
萧衡看着她,想起数月前她还是踩着鬼魂晃晃悠悠翻墙的小姑娘。
“进步了。”他声音不高。
柳晴晚正注意着周围,闻言回道:“北河城阴气重,用轻功符省力。”她指尖拂过袖中玉佩,“像顺水行舟。”
两人沿小径靠近县令府。夜色中,一个黑影从草丛里踉跄出来,恰好挡在他们面前。那人衣衫褴褛,像是逃难的流民,手里捧着半个干硬的馍馍。
萧衡下意识将柳晴晚护在身后。
那流民似乎被吓到,慌乱地向后退,嘴里含糊地说着:“给点吃的...”
她手腕一翻,袖中暗器精准射入那人的眉心。
他动作瞬间僵住,眼中的凶光涣散,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萧衡到嘴边的话顿住了,看向柳晴晚。“柳姑娘下手这么快。”
“他手上缠着三道无辜女子的残魂血气,怨念很深,刚沾染上不超过三个月。杀了干净,免得他再害人。”
“不过,你什么时候这么有同情心了。”
“阿弥陀佛,本王广结善缘。”
柳晴晚:……
“你念经给谁听?”
“自然是超度这位施主。”萧衡指了指地上的尸体。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柳晴晚,“顺便...净化某些人的杀孽。”
“虚伪。”柳晴晚轻嗤一声,转身就要走。
“等等。”萧衡叫住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往尸体上洒了些粉末。尸体很快化作一滩清水,连衣物都消融殆尽。
“这下干净了。”他收起瓷瓶,“柳姑娘请。”
“化尸水,你竟然有这种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