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衡走到一片新翻的土堆旁,她走近几步,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
那是今早工匠们从墓室深处清运出来的泥土。
萧衡开口道:“你还记得我们刚来时发现这里的土不对劲吗?”
“记得。”柳晴晚蹲下身,指尖捻起一撮泥土细细摩挲,“这土色深褐带青,质地黏重,分明是地下三丈以下的青膏泥。可陈家却说这只是普通回填土。”
柳晴晚将泥土凑近鼻尖轻嗅,“还有股极淡的腥气。”
萧衡在她身侧蹲下,取过她手中那撮土,在指间碾开:“今早我让随风查过,这些土并非来自墓室周边。”
“而是从西山矿场运来的。”
“矿场的土?为何要舍近求远?”
“更奇怪的是,这些青膏泥里混着些许白色粉末。”他从袖中取出一方绢帕,将些许泥土仔细包好。
柳晴晚忽然想起之前有情报说,在北方一带发现了来自西域的火药。
黑影卫查获的那批从西域走私的火药,其中就掺着特殊的白石粉,遇水不潮,遇火即燃。
她话音未落,萧衡已猛地将绢帕收拢。两人同时抬头望向西山方向,只见暮色中矿场轮廓隐约,几缕可疑的青烟正从山坳间升起。
“难怪要舍近求远。“萧衡眸色沉冷。
“这些根本不是普通的青膏泥,而是用来掩盖火药气味的障眼法。陈家假借修陵之名,实则在矿场暗中囤积火药。”
萧衡闻言,眼底寒光乍现,正欲开口,不远处却传来陈功曹带着笑意的呼唤:“齐贤侄!正寻你呢!快来与赵大师参详参详这镇煞符的方位!”
萧衡眉头一蹙,吹了一下额角的鬓发,“我哪懂这些...烦死了,又要去这破老头面前死装。”
要不是这姓赵的也是个半吊子,他这点拙劣的话术,早就被拆穿了。
话音未落,便听得柳晴晚一声极轻的嗤笑,眼尾扫过他的侧脸,“快去吧,别让伯父和赵大师就等了。”
萧衡被她这般一逗,无奈地瞥她一眼,终是整了整衣袍起身。
“夫人既这般看为夫的笑话,待之后再与你算账。”
说罢,他已然换上一副温文神色,朝陈功曹那边踱步而去,口中谦逊道:“陈叔父抬爱,小侄对玄学实在粗浅,只怕要贻笑大方了...”
柳晴晚则缓步走向陵墓东侧的施工现场,她看到那日冲撞过她的年轻工匠。
她招来工头,寻问了他的姓名,得知他名唤陆六,是个难啃的硬骨头,脾气暴躁,特意叮嘱柳晴晚尽量不要和他接触,以免他冲撞了自己。
柳晴晚走进时,陆六正熟练地将糯米灰浆灌入石缝,动作干净利落。这手法,没有十年功夫练不出来。
“这位小哥手法不错,怎么在这儿干苦力。”
说完,柳晴晚走到他身边坐下,陆六还是自顾自的干自己的活,没有理会柳晴晚。
“糯米浆混着石灰,再掺细沙,斜角入浆,三次夯实,岭南一带的工匠最爱这么干,防渗水的效果特别好。”
说完,陆六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接着继续干自己的活。
“听说岭南陆家最擅长这个,”柳晴晚轻轻拂去袖口沾上的灰土,“祖上还给皇陵修过排水。可惜啊,后来因为得罪了权贵,举族迁往北地,就此没落了。”
陆六终于抬起头,黝黑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夫人懂得真多。”
“恰好看过几本杂书罢了。”
柳晴晚:“公子这等手法,想来定然能看出这陵墓渗水,根本不是什么鬼神之说,而是地下暗河所致。”
陆六闻言,苦笑一声,手里还干着活,“夫人既然看出来了,我也不瞒您。一个月前我就禀报过陈家,这底下是暗河,还画了张水路图呈上去。”
他卷起袖管,露出手臂上几道狰狞的鞭痕:“换来的就是这顿打。赵大师说我是胡言乱语,冲撞了先祖安宁。”
柳晴晚眸光微沉:“那如今这祭祀......”
“那姓赵的就是个疯子!”陆六突然放下手里的砖瓦,“齐姑娘你可知,这些年这疯道士害了多少北河城无辜的幼童。”
三年前,这疯子说要炼什么东西,城西张铁匠家那对刚满三岁的双胞胎就再也没回来。两年前,他说要布镇煞阵,李寡妇家的小女儿被带走时,手腕上还系着陆六编的平安结。
陆六不是没想办法阻止过,可这些人蛮横,官官相护。
“我不是没想过告官,可每次递状子,不是被衙门赶出来,就是转头就有人来威胁。那些得了好处的世家大族,个个都护着这疯子!“
最讽刺的是,每次这疯子做完法事,那些世家还真就转运了。王家老爷升了官,李家少爷中了举,连陈家的矿场都挖出了新矿脉。
这让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还能说什么?
陆六叹气,似乎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看姑娘穿着打扮,想必是江南一带来的贵人,小人只是一介草民,救不了。”
他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陆六脸色骤变,慌忙抓起铲子佯装干活。
“姑娘要是想管,就趁着姓赵的对那些孩子下手前吧。”
他手中的铲子重重砸在石料上,待监工的身影出现时,陆六已经恢复成往日的样子。
柳晴晚没再停留,朝着萧衡的方向走去,姓赵的正拉着他商讨祭祀人选。
“依贫道推算,这执幡童女需得壬戌年七月十五子时生人,命带水火相冲。”
萧衡面上一派高深莫测,心里却暗骂道:这狗东西,草芥人命,待处理完这些事,直接抓到诏狱。
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赵大师说了一堆,抬头看着萧衡的脸色,略显阴沉,让他不禁背后发凉。
“大师方才说到壬戌年童女?”
“巧得很。昨夜我翻阅族谱,曾祖姑母正是壬戌年七月十五生辰,十六岁夭折,葬入祖坟三日便地动山摇。”
“大师可知,后来那位主持迁葬的风水先生,是什么下场?”
赵大师脸色煞白,罗盘滚落在地。
“赵大师。”柳晴晚走进,“大师怎么手抖了?快喝口茶定定神。”
“夫君也是,净说这些陈年旧事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