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指,很快。
快到石凡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闪避的动作。
那枚散发着温润金光的道种,便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满是污垢的额头,没入眉心深处。
世界,在这一瞬间静止了。
并不是时间的停滞,而是石凡的感官被无限拉长。
并没有预想中头颅炸裂的剧痛。
相反,他感觉自己来到了一片白茫茫的空间。
这里没有阴暗潮湿的矿洞,没有刺鼻的粉尘,也没有那个随时可能落下的巨石。
只有一枚种子。
那枚刚刚还在那个神秘男人指尖跳动的金色种子,此刻正静静地悬浮在他面前。
它很大。
在这片意识空间里,它像一颗金色的太阳,散发着一种古老、苍凉,却又温暖到让人想流泪的气息。
石凡看着它。
他那双在黑暗中摸爬滚打长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本能的渴望。
身体在欢呼。
血液在沸腾。
那是饿了三天的人看到了白面馒头,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本能告诉他:吃掉它,融合它,你就再也不用像条狗一样被人踢来踢去。
但他没有动。
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渴望虽然炽烈,却依旧保留着最后一丝如同野兽般的警惕。
天上不会掉馅饼。
只会掉陷阱。
这是他在矿洞里学会的第一条生存法则。
“你是谁?”
石凡没有伸手去触碰那枚唾手可得的“太阳”,而是抬起头,对着这片虚无的空间,发出了质问。
声音稚嫩,却带着一股子狠劲。
“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他不信无缘无故的善意。
那个男人太强,强到让他恐惧。
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帮他这块烂石头?
意识空间之外。
苏哲看着那个明明身体已经在颤抖,却依然紧咬牙关,在精神世界中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的男孩,眉头微微一挑。
有些意外。
在这种足以让成年人都疯狂的诱惑面前,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竟然还能忍住不吞?
有点意思。
苏哲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不需要向一只蝼蚁解释自己的行事逻辑。
他只是站在现实的废墟之上,隔着那一层薄薄的皮囊,神念微微一动。
轰!
意识空间内。
那枚悬浮的金色道种,仿佛受到了某种无上意志的催动,猛地向前推进了一寸!
仅仅是一寸。
嗡——!
一股浩瀚磅礴的金色血气,瞬间从道种之中喷薄而出!
那是荒古圣体的本源气息!
它霸道,它炽热,它充满了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石凡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这股气息下颤栗。
那是来自生命层次的吸引。
他的身体,每一个细胞,每一滴血液,都在疯狂地咆哮:要它!要它!
那种感觉,就像是离家万里的游子,听到了母亲的呼唤。
就像是干涸了万年的河床,嗅到了暴雨的气息。
拒绝?
怎么拒绝?
那是他残缺的生命,在渴望补全!
石凡的呼吸变得粗重,那是风箱拉动的声音。
他回头,看了一眼意识空间的角落。
那里,似乎有一道模糊的投影。
那是现实中,那个被他护在身后的,昏迷不醒的老矿工。
如果不接受……
他会死。
老头也会死。
那个男人说了,这一关过不去,就变回烂石头。
烂石头,救不了任何人。
“呼……”
石凡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警惕,在这一刻被对力量的渴望,以及那股想要活下去、想要保护他人的执念,彻底击碎。
管他是毒药还是馅饼!
就算是死,也要做了饱死鬼!
石凡猛地睁开眼,那双眸子里,再无一丝犹豫。
他伸出那双在意识空间里显得依然瘦小的手,颤抖着,却坚定地,抓向了那枚金色的道种!
指尖触碰的刹那。
轰——!!!!
没有任何过度的温存。
那枚道种,瞬间化作一道滔滔不绝的金色洪流,顺着他的指尖,蛮横地冲入了他的灵魂!
现实世界。
废墟之中。
“啊——!!!!”
一声凄厉至极,如同受伤幼狼濒死咆哮般的惨叫,从石凡那干裂的喉咙里爆发而出!
痛!
无法形容的痛!
就像是有人把他全身的骨头一寸寸敲碎,再把他的皮肉一点点撕开,然后往里面灌入滚烫的铁水!
他的身体,瞬间弓成了一只煮熟的大虾。
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密集的响起。
他那瘦小的身躯,根本无法承受这股属于准帝级别的浩瀚能量。
皮肤开始寸寸龟裂!
就像一个被摔碎的瓷娃娃,密密麻麻的裂纹布满了他的脸颊、手臂、胸膛!
噗!
金色的血液,从那些裂纹中喷涌而出!
不是凡人的鲜红。
而是纯粹的,如同液态黄金般的圣血!
那是道种在对他进行最彻底的换血!
以圣血,洗凡胎!
“守……住……”
石凡痛得意识都要模糊了,但他依然死死地咬着牙,哪怕牙齿都被咬碎,哪怕嘴里全是血腥味。
他不能晕。
那个男人在看着。
晕了,就真的死了!
就在他即将被这股剧痛淹没的瞬间。
轰!
一股庞大的记忆洪流,伴随着道种的融入,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
那不是文字,不是功法。
而是一幅幅画面。
一幅幅属于荒古圣体叶苍生,波澜壮阔却又悲凉孤寂的一生!
石凡“看”到了。
他看到了一个同样瘦弱的少年,在尸山血海中艰难求生。
他看到那个少年一步步变强,为了守护身后的人族城池,一次次挥动金色的拳头,将满天神魔打得粉碎。
他看到了那座孤城。
看到了那个站在城头,背对苍生,独断万古的背影。
“我身后,便是人族。”
“一步,不可退。”
那道声音,温和,却坚定如铁。
画面流转。
他看到了那个男人被信任的兄弟背叛,被摘取本源,被镇压在黑暗的深渊。
可即便如此。
那滴血,那根脊梁,依然没有弯,没有灭。
“这是……”
石凡的灵魂在颤抖。
他不懂什么大义,不懂什么人族。
但他懂那种感觉。
那种哪怕全世界都抛弃了你,哪怕被打断了腿,也要护住身后那个人的感觉。
他和那个叫叶苍生的人,是一样的。
他们都是傻子。
都是那种为了别人,可以把命豁出去的傻子。
“啊——!!!”
石凡再次发出一声咆哮。
这一次,不仅仅是因为痛。
更是因为一种共鸣。
一种跨越了时空,跨越了生死,两个同样倔强的灵魂之间的共鸣!
他要活下去!
他要带着这份力量,活下去!
然而。
意志虽然顽强,但现实却是残酷的。
凡人的躯壳,终究是有极限的。
随着道种的全面爆发,那股磅礴的生命能量,已经彻底失控。
石凡的身体,已经不仅仅是龟裂了。
他的四肢开始扭曲,胸膛高高鼓起,整个人像一个被吹到了极限的气球,随时可能炸成漫天血雾!
七窍之中,金色的火焰开始喷涌!
那是体内能量过剩,即将焚毁肉身的征兆!
“要……炸了……”
石凡绝望地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住这股力量。
他太弱了。
他只是一块石头。
怎么可能装得下一座火山?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瞬间。
就在石凡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刹那。
一只手。
一只修长、白皙,看起来没有丝毫老茧的手。
穿透了那狂暴的金色火焰,穿透了那扭曲的空间。
轻轻地,点在了他那即将炸裂的额头之上。
“吵死了。”
一道带着几分嫌弃,几分不耐,却又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苏哲出手了。
他没有用什么惊天动地的神通。
仅仅是一根手指。
嗡——!
一股紫金色的,霸道到了极致的皇道本源,顺着那根手指,蛮横地冲入了石凡那即将崩溃的体内!
如果说,石凡体内的圣体能量是一群发了疯的野马。
那么苏哲的力量,就是从天而降的真龙。
真龙一出,万兽臣服!
那股皇道本源进入的瞬间,并没有去温和地安抚那些暴走的能量。
而是直接镇压!
“给本座,趴下。”
苏哲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轰!
石凡体内那股狂暴得仿佛要毁天灭地的圣体能量,在这股皇道意志面前,竟然真的如同遇见了天敌一般,瞬间变得温顺无比!
它们停止了破坏,停止了膨胀。
在那股紫金色的皇道本源引导下,开始乖乖地,沿着石凡那破碎的经脉,进行有规律的流转。
修复,重塑,强化。
原本即将炸裂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恢复了原状。
那些恐怖的裂纹,在金光与紫气的交织下,迅速愈合,结痂,脱落。
新生的皮肤,不再是之前的枯黄与粗糙。
而是呈现出一种淡淡的古铜色,隐隐有金色的流光在皮下涌动。
坚韧,有力。
就像是一块经过了千锤百炼,终于去除了杂质的神铁。
呼……
石凡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那口气中,夹杂着黑色的血块与内脏碎片。
那是他体内积攒了多年的陈年旧伤与杂质。
他活下来了。
那种撕心裂肺的剧痛,如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感。
他感觉自己现在一拳,能打穿这座矿山。
但他没有立刻爬起来欢呼。
他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和金色的血液浸透,像一条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死狗。
他艰难地抬起眼皮。
视线中,那根救了他一命的手指,正缓缓收回。
苏哲依旧站在那里。
双手插兜,神情慵懒。
仿佛刚才那个差点把石凡撑爆的危机,在他眼里,不过是帮小孩子扶正了一块积木。
云淡风轻。
高不可攀。
石凡看着他,眼中的警惕已经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敬畏,以及一种……名为“崇拜”的光芒。
他知道。
从这一刻起,他的命,是这个人的了。
“没死?”
苏哲低头,看着趴在地上的石凡,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没……没死。”
石凡挣扎着,用颤抖的双臂支撑起身体。
他不想趴着跟这个男人说话。
他想站起来。
哪怕双腿还在打颤,哪怕全身的骨头都在抗议。
他依然咬着牙,一点点,一点点地,把自己那瘦小的身躯,从废墟中拔了起来。
哪怕站得歪歪扭扭。
但他站住了。
苏哲眼中的欣赏之色,更浓了几分。
“既然没死,那就记住了。”
苏哲转身,不再看他,而是迈步向着矿洞外走去。
他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这条命,是你捡回来的。”
“以后,若是敢轻易丢了。”
“本座会亲自把你塞回这石头缝里。”
石凡看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
那个背影,并不高大,也不魁梧。
但在石凡眼中,却比这世间任何一座山都要巍峨。
那是他的天。
噗通。
石凡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了满是碎石的地上。
他没有说话,没有发誓。
只是对着那个背影,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额头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鲜血渗出,他却毫无所觉。
他没有喊师父。
因为他觉得自己还不配。
但他心里已经认定了。
这辈子,只要这个人一句话。
上刀山,下火海。
他石凡,绝不皱一下眉头。
苏哲没有回头。
但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却闪过一丝笑意。
第一颗棋子,落下了。
而且,是一颗很硬的棋子。
“走了。”
苏哲的声音,穿透了黑暗。
“带上那个老废物。”
“本座的船上,不缺一口饭。”
听到这句话。
石凡那张一直紧绷着,哪怕面对死亡都没有流泪的小脸上。
两行清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猛地擦了一把脸,转身背起那个还在昏迷的老矿工。
那个曾经压得他喘不过气的老人,此刻在他背上,轻得像一团棉花。
他迈开步子,跌跌撞撞,却又无比坚定地,追向了那道光。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