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金色的战争堡垒，在九天之上平稳航行。
舰首撕开混沌云气，下方是飞速倒退的仙山神域，光华璀璨，如同一条条被甩在身后的银河。
前往天之壁垒，需要数日。
这是难得的清闲。
苏哲斜倚在舰首那张专属的太师椅上，双目微阖，神情慵懒。
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落在他俊美得不似凡人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身旁，帝瑶盘腿坐在柔软的兽皮地毯上。
她的小手中，正捧着那颗从项霸天战利品中找到的“太古星核”。
这颗曾让准帝都为之疯狂的至宝，此刻在她手中，却像一个普通的玻璃弹珠。
她小嘴微张，对着星核轻轻哈气。
星核表面便会蒙上一层薄薄的雾，雾气散去，其内亿万点星光流转得更快，煞是好看。
她玩得不亦乐乎。
云姝端着玉质的茶盘，莲步轻移，缓缓走来。
她的步伐依旧优雅，身姿依旧窈窕，那张清冷绝美的脸上，却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属于瑶池圣女的骄傲。
只剩下一种近乎于麻木的平静。
这是她成为侍女的第七天。
也是她每日例行的工作，为这位新晋的天帝，沏上一杯茶。
但今天，她的心境，与前六日截然不同。
她的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数日前的那一幕。
太古魔渊，第十重天。
那个名为项霸天的男人，轰出了足以打穿大千世界的一拳。
而自己，只是捧着一杯茶，挡在了拳锋之前。
然后，那缕看似柔弱的茶气，化作太极图印，将那毁天灭地的一拳，消弭于无形。
她不明白。
她想不通。
那不是她的力量，她很清楚。
那是这杯茶的力量。
是这个男人，随手沏出的一杯茶的力量。
一杯茶，可化太极，可挡帝拳。
这背后所代表的，是对“道”的理解，已经到了一个她无法想象，甚至无法仰望的恐怖境地。
他说的“茶道”，原来是这个意思。
云姝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她走到苏哲身侧，将茶具一一摆好。
玉壶，炭炉，山泉。
茶叶，是苏哲自己的，不知是何品种，只知每一片都仿佛蕴含着一方小世界。
她开始重复每日的动作。
温杯，置茶，注水。
每一个动作，都标准得如同尺量，无可挑剔。
但这一次，她的神魂，前所未有地集中。
她不再是麻木地完成一项工作。
她在尝试。
她在回忆。
回忆那缕茶气化作太极图印时的玄奥轨迹。
回忆那股以柔克刚，化解万物的无上道韵。
她试图将自己那点浅薄的，从旁观中得到的感悟，融入到这简单的沏茶动作之中。
她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
她只知道，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她想让他看到，自己……并非一无是处。
哪怕只是一个端茶递水的侍女，她也想做得比别人好。
哪怕，只是好上那么一点点。
随着她的心念流转，随着她将那点感悟注入其中。
壶中的山泉，沸腾的节奏，似乎发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变化。
茶叶在水中舒展的姿态，也仿佛多了一丝灵动。
很快，茶沏好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第一杯茶倒入白玉茶杯中。
就在茶水注满，热气升腾的刹那。
嗡。
一缕氤氲的茶气，自杯口袅袅升起。
它没有像往常一样随风飘散。
而是在半空中，诡异地一凝。
随即，缓缓舒展开来，竟隐隐勾勒出一朵莲花的形状！
那莲花栩栩如生，每一片花瓣都仿佛由最精纯的道韵构成。
虽然，它只存在了不到半息的时间。
便“噗”的一声，溃散开来，重新化作了普通的茶气。
可那惊鸿一现的道韵，依旧让云姝的心，猛地一跳！
成功了？
她成功了？！
她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
就在她心神激荡，捧着茶杯的手都微微颤抖之时。
一直闭目养神的苏哲，眼皮动了动。
他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双深邃的眸子，有些意外地，朝云姝这边瞥了一眼。
只一眼。
云姝便感觉自己从里到外，从神魂到道基，都被看了个通透。
所有的秘密，所有的心思，在那双眼睛面前，都无所遁形。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主人，请用茶。”
她双手捧着茶杯，恭敬地递了过去。
苏哲没有说话。
他接过茶杯，凑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随即，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有点意思。”
他淡淡地评价道。
云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她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有意思”这三个字。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生出任何喜悦。
苏哲的下一句话，便如一盆冰水，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但还是垃圾。”
意料之中的刻薄。
意料之中的嫌弃。
可这一次，云姝的心中，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只剩下屈辱与不甘。
她反而从这句“垃圾”之中，品出了一丝截然不同的味道。
那是一种……“有资格被评价”的味道。
之前的她，在他眼中，连被评价为垃圾的资格都没有，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工具。
而现在，她泡的茶，终于让他觉得“有意思”了。
哪怕，只是“有点意思”。
哪怕，紧跟着的评价依旧是“垃圾”。
可这，终究是一种认可。
一种来自这位无上天帝的，微不足道的认可。
一股异样的，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自心底最深处，悄然涌起。
那情绪，酸涩，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
她那张总是覆盖着冰霜的脸颊上，竟不受控制地，泛起淡淡的红晕。
……
舰桥的另一侧。
灵曦正跪坐在一张玉案前。
她面前，悬浮着一张由神念构筑的浩瀚星图。
那是整个“十地”的疆域图。
她正凭借着轮回女帝那浩瀚的记忆，将一个个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古老道统，一个个隐藏在禁区深处的沉睡老怪，一一标注出来。
这是苏哲交给她的任务。
为即将到来的“巡视”，提供最精准的“拆迁”名单。
她的动作一丝不苟，神情专注。
可她的眼角余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舰首那两道身影。
刚才的那一幕，她尽收眼底。
她看到了那朵转瞬即逝的茶气莲花。
她听到了苏哲那句意有所指的评价。
她更看到了云姝脸上，那抹从未出现过的，属于小女儿家的羞赧。
灵曦那双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深思。
这个男人……
他的手段，当真可怕。
他没有用任何魅惑之术，也没有给予任何温情。
他只是用最极致的霸道，将云姝的骄傲彻底碾碎，踩进尘埃里。
然后再用一种施舍般的，带着轻蔑的“认可”，给予她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希望。
就这么一放一收，一张一弛。
便让这位曾经高高在上的瑶池圣女，在短短数日之内，心甘情愿地，从一个被迫的奴隶，转变成了一个主动寻求认可的……追随者。
这种玩弄人心的手段，比任何神通，都更令人不寒而栗。
灵曦不由得想到了自己。
他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将自己从帝陨天坑中救出，却又在自己神魂深处种下“皇极锁”。
他将那枚足以让准帝都眼红的“不灭心”赏赐给自己，却又在其上设下封印。
他逼迫自己恢复实力，却又时时刻刻用言语和行动，提醒着自己那卑微的侍女身份。
他给予的，永远比剥夺的少。
他释放的，永远比掌控的少。
自己就像他手中的风筝，他看似给了自己一片天空，可那根名为“命运”的线，却始终死死地攥在他的手里。
只要他念头一动，自己便会从高空，狠狠地摔下。
“他到底想做什么？”
灵曦的指尖，在星图上某个代表着“轮回海”的禁区上，微微一顿。
“他将我们这些人聚集在身边，仅仅是为了组建一个所谓的‘天庭’吗？”
“还是说，他有更深远的图谋？”
她想不明白。
这个男人的心思，比九幽之下的深渊，还要难以揣测。
就在灵曦心念电转之际。
舰首处，苏哲再次开口了。
他似乎是嫌弃地看了一眼云姝，又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茶杯。
随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随手一翻。
一枚通体晶莹剔透，仿佛由最纯粹的碧波凝聚而成，散发着浓郁水系法则波动的道果，出现在了他的掌心。
那道果甫一出现，整个舰桥的空气变得湿润起来。
一股股精纯到极致的法则之力，让姬无名等准帝，都感到一阵口干舌燥，眼中露出难以掩饰的渴望。
准帝道果！
而且，是品质极高的，由圆满霸体毕生修为凝聚而成的准帝道果！
这东西，足以让任何一个准帝，为之拼上性命！
然而。
苏哲却像丢一块石头般，将这枚足以让九天都为之疯狂的准帝道果，随手抛向了云姝。
啪。
道果落在云姝怀里，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猛地一颤，如梦初醒。
她呆呆地看着怀中那枚散发着梦幻光泽的道果，大脑一片空白。
苏哲那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随之响起。
“喝了它。”
他顿了顿，语气里充满了理所当然的霸道与嫌弃。
“别让你的茶，侮辱了本天帝的茶叶。”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创世惊雷，在云姝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猛地抬头，那双清冷的凤眸，死死地盯着那个依旧是一脸慵懒的男人。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的呼吸，变得无比急促。
她捧着那枚足以让任何不朽道统都当成镇教之宝的准帝道果，感觉自己的手，重如千钧。
她知道。
她很清楚。
自己正在被这个男人，以一种她无法抗拒，也无法理解的方式，强行“改造”。
他嫌弃她的茶艺。
所以，他不是教她如何泡茶。
而是直接用一枚准帝道果，来提升她的境界，提升她对“道”的理解。
这是何等霸道！
何等不讲道理！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云姝的心，彻底乱了。
她捧着那枚道果，贝齿紧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苏哲却早已失去了耐心。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还不快滚去炼化？”
“留在这里，碍眼。”
云姝娇躯一颤。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那翻江倒海般的复杂情绪。
她对着苏哲的方向，盈盈一拜。
这一次，她的动作，没有了之前的僵硬与麻木。
多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顺从。
“谢……主人。”
她低声说了一句，便捧着那枚准帝道果，默默地退入了船舱之内。
在她转身的刹那。
她看向苏哲的眼神，除了那早已刻骨的畏惧之外，似乎还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
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恐慌的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