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的亢奋并未持续太久。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迅速淹没了成功带来的短暂兴奋。学生们东倒西歪地靠在椅背上、实验台边，甚至有人直接瘫坐在地，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连续几十个小时不眠不休的高强度脑力消耗，几乎榨干了他们最后一丝精力。
赵鹏强撑着整理完最后一段数据，保存加密，手指一离开键盘，整条手臂就无力地垂落下去，微微颤抖。李慕雪揉了揉干涩发痛的眼睛，视线有些模糊，她勉强站起身，想去接杯水，脚步却有些虚浮。
陈默的状态比学生们稍好，但眼底也布满了血丝，太阳穴一跳一跳地钝痛。他看着这群几乎要累垮的年轻人，喉结动了动。
“数据已经封存。所有人，立刻回宿舍休息。”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今晚实验室封闭，任何人不得再进入。”
没有欢呼，甚至没有回应。学生们只是用尽最后力气点了点头，互相搀扶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如同打完一场硬仗后伤残的士兵，沉默地、缓慢地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陆续离开了实验室。
最后离开的李慕雪，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陈默。
“陈老师，您…”
“我检查一下电源就走。”陈默背对着她，正在逐一关闭非必要仪器的电源，只留下维持基础环境监控和服务器低温运行的线路。
李慕雪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轻轻带上了门。
厚重的隔音门合拢，将外界的一切声响隔绝。实验室里瞬间变得无比安静，只剩下少数几台仍在运行的设备发出的低沉嗡鸣。陈默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空旷的实验室中央，环视着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艰难胜利的战场。空气里还残留着焊锡、咖啡、以及年轻人汗水的混合气味。
他走到主控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调出了那个被李慕雪隐藏起来的后台监控日志。那条关于设备清单访问记录的异常Ip，静静地躺在那里。他的目光在那行记录上停留了几秒，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光。
然后，他清除了自己的访问痕迹，彻底关闭了主系统。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到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彻底席卷而来。他捏了捏眉心，拿起自己的旧帆布包，关掉了实验室的主照明开关。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只有服务器机柜上密密麻麻的指示灯，如同暗夜中无数双窥探的眼睛，闪烁着幽幽的绿光和红光。
……
第二天下午，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陈默办公室略显陈旧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替的条纹。补足了觉的学生们尚未完全恢复元气，但脸上已不见了之前的绝望和焦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自信。他们正在各自的电脑前，处理着“灵犀”项目结题报告的细节。
陈默审阅着报告的核心论证部分，指尖划过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技术上的突破已经夯实，报告的逻辑无懈可击。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离门最近的赵鹏抬头喊了声“请进”。
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学生，也不是系里的同事。而是一个穿着剪裁合体深色西装、笑容恰到好处的年轻人——王斌。他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上面印着某知名咖啡店的Logo，里面散发出浓郁的食物香气。
“陈老师，各位同学，下午好！”王斌的笑容热情洋溢，声音洪亮，“冒昧打扰！听说各位为了项目连日攻坚，辛苦了！一点下午茶，不成敬意，给大家补充点能量！”
他的出现和热情，让办公室里的学生们都有些措手不及，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目光投向陈默。
陈默抬起眼，看向王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欢迎，也没有拒绝。
王斌似乎毫不在意这略显冷场的氛围，自来熟地将纸袋放在门口的空桌上，从里面拿出还冒着热气的咖啡和三明治。“陈老师，您的美式，没加糖没加奶。各位同学的口味我不太清楚，就买了些经典的。”
食物的香气在办公室里弥漫开来，勾起了不少人的食欲。
陈默没有动，只是看着王斌：“王代表消息很灵通。”
王斌脸上的笑容不变，仿佛听不出话里的深意：“哎，咱们搞技术的，谁不盯着‘灵犀’这种大项目啊？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传开。更何况是陈老师您带队攻克了关键难题这种大事？业内都传遍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似随意地扫过办公室的环境，目光在学生们电脑屏幕上的报告界面停留了零点几秒。
“龙腾对人才和技术的渴望，是发自肺腑的。”王斌转向陈默，语气变得无比诚恳，“陈老师，上次电话里仓促，可能没能完全表达我们的诚意。我们刘总特意吩咐我，一定要当面再次邀请您。不是简单的参观，是希望您能带队，到我们龙腾最新的芯片研发中心做一次深度技术交流。所有的实验设备、测试平台，包括一条小规模的试产线，完全向您和您的团队开放。”
他顿了顿，观察着陈默的反应，见对方依旧沉默，便加重了筹码：“我们刘总说了，只要您愿意来，交流期间的一切费用全包，并且，龙腾愿意以最高规格的技术顾问费用支付您的报酬。如果交流愉快，后续的合作模式，一切都可以谈。甚至…包括为您和您的核心团队，提供独立的、资金充足的实验室。”
条件优厚得几乎令人无法拒绝。资金、设备、独立权，对于一个科研人员来说，几乎是梦想中的配置。几个学生听得眼睛都有些发直，呼吸微微屏住。
王斌的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等待着陈默的回应。他相信，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橄榄枝，尤其是在经历了如此艰难的攻关之后。这是一种雪中送炭般的认可和尊重。
陈默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一下。他看着王斌热情洋溢的脸，看着那双看似诚恳却暗藏精明的眼睛。他想起了那个查询耗电量的记录，想起了那个访问设备清单的异常Ip，想起了王斌上次电话里对“安保”的试探。
龙腾的诚意或许不假，但他们获取信息的渠道和速度，以及这种近乎急切的拉拢，本身就是一个值得玩味的信号。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咖啡的香气无声流淌。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陈默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