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咖啡的香气尚未散去，混合着新拆封的三明治的味道，形成一种温暖而诱人的氛围。王斌脸上那恰到好处的笑容仿佛凝固了，等待着陈默的回应，自信如同他笔挺西装上的折痕，清晰可见。
几个学生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目光在散发着热气的食物和沉默的陈默之间来回移动。龙腾科技开出的条件，像是一幅过于美好的蓝图，让他们因疲惫而有些迟钝的大脑不由自主地开始勾勒那画面：顶尖的设备、充足的资金、不受干扰的环境…那几乎是每一个埋头苦干的研究者梦寐以求的桃源。
陈默的视线从王斌脸上滑开，落在那杯据说按照他口味买来的美式咖啡上。纸杯边缘氤氲着细微的热气。他的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了一下，很轻，几乎听不见声响。
“龙腾的诚意，我心领了。”陈默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深水，听不出任何波澜，“刘总和王代表的好意，我也代学生们谢过。”
王斌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些，身体微微前倾，准备接受预期的感谢和应允。
“但是，”陈默的话锋没有任何预兆地一转，那两个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温水之中，“技术交流，目前项目正在关键阶段，时间和精力都难以分身。至于合作…”
他抬起眼，目光重新对上王斌，那双总是显得有些内敛的眼睛里，此刻却有一种让王斌心里微微一突的清晰和冷静：“龙腾的实力和资源有目共睹。但‘灵犀’项目是学校牵头，团队的心血也都在这里。目前谈独立的实验室或者深度合作，为时过早，也不合规矩。”
办公室里那点刚刚升腾起来的暖意和期待，瞬间被这盆冷水浇灭。学生们愣住了，有些无措地看着陈默，又看看脸色似乎僵硬了一瞬的王斌。
王斌嘴角的笑容弧度没变，但眼里的热切明显冷却了几分。他迅速调整了一下站姿，打了个哈哈：“理解！完全理解！陈老师恪守学术规范，尊重项目归属，令人敬佩！”他话虽如此，手指却无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咖啡杯，纸杯发出轻微的变形声。
“是我太心急了，看到优秀的技术和人才，就恨不得立刻能一起共事。”王斌努力让气氛重新活跃起来，目光扫过学生们，“那这样，陈老师，交流合作的事咱们从长计议。这些吃的喝的，您和同学们务必赏光，也算是我个人对诸位攻克难题的一点小小祝贺，这个总不至于拒绝吧？”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恳切，目光真诚地看着陈默。
陈默沉默地看了他两秒，然后微微颔首：“那就谢谢王代表了。”
“哎，这就对了！”王斌仿佛松了一口气，笑容重新变得自然，他热情地将咖啡和三明治分发给学生们，“大家辛苦了，补充点能量！以后说不定就是同事了，多联系，多联系！”
学生们有些拘谨地接过，低声道谢，办公室里的气氛似乎又重新缓和下来。
王斌没有久留，又寒暄了几句，再三表示期待后续沟通后，便礼貌地告辞离开。门在他身后关上，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食物香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的余韵。
学生们拿着咖啡和三明治，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目光都瞟向陈默。
“吃吧。”陈默淡淡地说了一句，自己却碰也没碰那杯咖啡。他坐回电脑前，屏幕上是尚未完成的结题报告。
一个叫孙浩的学生，性格比较外向，啃了一口三明治，含糊不清地说：“陈老师，龙腾的条件…其实挺好的啊。他们那个新的研发中心，听说光刻机都是最新型号的…”
陈默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手指敲击着键盘，似乎在修改一个参数：“孙浩，把你刚才处理的功耗数据对比图再调出来我看一下，第三组数据点的标注似乎有偏差。”
孙浩的话头被堵了回去，愣了一下，连忙咽下嘴里的食物，凑到电脑前：“啊？有偏差吗？我看看…”
其他几个原本也有些心思浮动的学生，见状也立刻收敛了神情，重新将注意力投回到工作中。只是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王斌带来的、那种名为“诱惑”的余味。
李慕雪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她没有动桌上的食物，只是小口喝着自己杯子里的温水。她的目光偶尔会落在陈默侧脸上，看着他平静无波地处理着工作，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她注意到，陈老师放在键盘上的左手，指关节似乎比平时要绷得更紧一些。
下午的时间在忙碌中流逝。结题报告的主体部分基本完成，重要的数据图表也都已嵌入并加密。巨大的疲惫感再次袭来，陈默看了看时间，宣布今天到此为止，让大家回去好好休息。
学生们陆续离开。李慕雪收拾好东西，是最后一个走的。她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回过头。
“陈老师，”她声音不高，“那个王代表…他好像对我们项目进度特别了解。”
陈默正在关闭电脑，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她：“业内消息传得快，不奇怪。”
“可是…”李慕雪微微蹙眉，“他上次打电话来，好像也提到了安保什么的…这次又刚好在我们最累的时候过来…”
陈默沉默了片刻，办公室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看着这个心思敏锐的学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上午，‘灵犀’项目组要开阶段性总结会，准备一下。”
李慕雪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陈默已经重新低下头去整理桌面，便点了点头：“好的，陈老师。您也早点休息。”
门轻轻关上。
办公室里只剩下陈默一人。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鼻腔里似乎还萦绕着那咖啡的香气，甜腻之下，总让人觉得隐藏着一丝别的什么味道。
王斌的热情，龙腾的橄榄枝，优厚的条件…这一切看起来合情合理，无可指摘。但他那种对项目细节超乎寻常的关注度，那种恰到好处的出现时机，以及那次关于安保的试探…
还有，李慕雪那个监控程序里捕捉到的、指向模糊的异常访问。
这些碎片化的线索，像幽灵一样在脑海中盘旋，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案，却也无法忽视。
他睁开眼，拿出手机，翻到一个很少联系的号码，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只是将手机锁屏，扔回了桌上。
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橘红色，温暖而平静。
但陈默知道，有些东西，就像潜藏在完美模型下的电流毛刺，看似微小，却可能引发连锁的崩溃。龙腾递过来的，究竟是橄榄枝，还是包裹着糖衣的别的东西？
他拿起那杯已经凉透的美式咖啡，走到垃圾桶边，手腕一倾，黑色的液体连同冰块无声地滑落进去，一滴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