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东街,青石板路被连日冬雨洗得油亮,两侧高耸的封火墙夹出一道深邃的天际。
奕帆一行人按照金政文打探来的确切地址,寻至一座气派非凡的宅邸前。
但见黑漆大门上锃亮的铜环足有海碗大小,门楣上悬挂着“章府”匾额,金漆大字在阴沉天色下依然熠熠生辉,门前两尊石狮子威严肃穆,彰显着主人非同一般的财力。
通报姓名来意后,门房不敢怠慢,匆匆入内。
不多时,中门大开,一位身着赭色锦缎长袍、年约四旬、面容富态、眼神精明的中年男子,在一众仆役的簇拥下,亲自迎了出来,笑容可掬,声若洪钟道:“哎呀呀,不知奕大人、唐公子、陆庄主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鄙人章太彦,久仰诸位大名,今日得见,真是蓬荜生辉!”
此人正是绍兴豪商章家之主,章太彦。
他言语热情,动作却丝毫不乱,目光在奕帆身上略一停留,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惊讶,随即被更浓的笑意掩盖。
奕帆拱手还礼,气度从容道:“章老爷客气了。
晚辈奕帆,冒昧来访,叨扰了。”
唐江龙折扇轻摇,笑语盈盈道:“章老爷这‘寒舍’若是谦称,那我等住的怕是陋室蜗居了。”
他目光扫过章府高耸的马头墙和精美的砖雕门楼,啧啧称赞。
陆苗锋亦含笑点头,他自家庄园已是豪奢,但这章府在细节处透出的底蕴,却另有一番气象。
章太彦哈哈一笑,侧身将众人请入府内。
穿过几进院落,但见亭台楼阁,假山池沼,布置得极为精巧,回廊曲折,移步换景,虽值冬季,园中松竹苍翠,几株早梅含苞待放,暗香隐隐,显示出主人不凡的品味和雄厚的家资。
众人被引入花厅落座,侍女奉上香茗,茶香清冽,竟是上好的明前狮峰龙井。
寒暄几句后,章太彦便将话题引向正轨,他经营商行多年,消息灵通,对奕帆“商海使”的身份以及北上京师、南下勘察的种种事迹早有耳闻,此刻问起,言语间充满了兴趣与探究。
奕帆也不隐瞒,将奉旨勘察沿海、筹建港口、意图开拓海贸的蓝图,择要讲述了一番。
他年纪虽轻,但言辞恳切,思路清晰,对海运利弊、货物集散、利润前景分析得头头是道,更时不时抛出一些超越时代的商贸理念和管理方法,听得章太彦眼中异彩连连,时而抚掌称妙,时而凝神思索。
唐江龙在一旁不时插科打诨,或用精妙的典故、诗词点染气氛,将奕帆的宏图描绘得更加生动诱人;
陆苗锋则以其实际的庄园管理和对江南物产的了解,补充细节,使得这番蓝图更显扎实可信。
这一番长谈,竟持续了近两个时辰。
章太彦越听越是心惊,越听越是欢喜。
他经商半生,自认眼光毒辣,此刻却深感眼前这少年之见识、魄力、格局,远非常人可比,其描绘的海贸前景,更是为他章家打开了一扇通往更广阔天地的大门。
眼看已近午时,章太彦心情大悦,高声吩咐道:“摆宴!
今日我要与奕大人、唐公子、陆庄主痛饮几杯!”
他转向奕帆,目光热切,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赞赏道:“奕大人真乃天纵奇才!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老夫经商数十载,今日方知何为真正的大格局、大事业!
若大人不弃,我章家愿倾力相助,共图此利国利民之盛举!”
宴席设在水阁,窗外虽无夏日荷香,但残雪缀松,寒池映阁,别有一番清雅韵味。
席间觥筹交错,菜肴精美,多是绍兴本地名菜:霉苋菜梗蒸豆腐、糟鸡、醉蟹、干菜焖肉……风味独特,令人食指大动。
酒过三巡,章太彦面色微红,趁着酒意,忽然放下酒杯,目光炯炯地看向奕帆,语气变得异常郑重道:“奕大人,老夫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大人斟酌。”
奕帆放下筷子,正色道:“章老爷但说无妨。”
章太彦抚须笑道:“老夫膝下有一小女,名唤虞婕,年方二八,虽非倾国倾城,却也知书达理,性情爽朗,不似寻常闺阁女子扭捏。
老夫观奕大人年少英雄,前途不可限量,心下甚喜,有意将小女许配给大人,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他这话说得直接,显是商人本色,看准了便果断出手。
此言一出,席间微微一静。
唐江龙折扇一顿,与陆毅锋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程潇波则瞪大了眼睛,看看章太彦,又看看奕帆,只觉得这江南富商行事果然不同凡响。
奕帆亦是微感愕然,没想到章太彦会突然提出联姻。
他沉吟片刻,并未立即拒绝,而是诚恳道:“承蒙章老爷厚爱,虞婕小姐大家闺秀,奕某岂有不愿之理?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回到章太彦脸上,道:“只是晚辈如今事业未立,宏图方展,建港开海,千头万绪,前途艰险未卜。
此时谈及婚嫁,恐耽误了小姐青春。不若……”
他话未说完,章太彦便大手一挥,笑道:“诶!
大丈夫建功立业,何患无妻?
正是要在创业之时,寻一贤内助,方能安心打拼!
老夫看重的就是大人这份志气与潜力!”
他随即对身旁侍立的管家吩咐道:“去,请小姐出来,见见奕大人。”
不多时,环佩轻响,一位身着鹅黄绫袄、湖绿湘裙的少女,在丫鬟的陪伴下,袅袅婷婷走入水阁。
但见她身材高挑,肤光胜雪,浓眉大眼,顾盼神飞,嘴角天然微微上翘,带着一丝俏皮的笑意,果然不像寻常江南女子那般柔弱,反而透着一股落落大方的英气与爽朗。
她走到席前,对着章太彦和众人盈盈一福,声音清脆如玉珠落盘道:“女儿虞婕,见过爹爹,见过奕大人、唐公子、陆庄主,各位英雄。”
章太彦笑道:“婕儿,这位便是为父常与你提起的奕帆奕大人。”
章虞婕抬起头,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毫不避讳地看向奕帆,目光中带着好奇、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她见奕帆虽年纪不大,但眉目清朗,气度沉静从容,与自己想象中少年得志的官员大不相同,心中先就有了几分好感,脸上笑容愈发灿烂,那对酒窝也更深了些,脆生生道:“奕大人英雄出少年,虞婕久仰了。”
奕帆起身还礼,见这姑娘神态自然,目光清澈,并无矫揉造作之态,心中也颇有好感,微笑道:“章小姐谬赞了。”
章太彦观察着女儿的神色,见她并无不悦,反而眼波流转间对奕帆颇为满意,心中大定,哈哈笑道:“好好好!
婕儿,为父欲将你许配给奕大人,你意下如何?”
章虞婕脸颊飞起两朵红云,却并未像寻常闺秀般立刻低头躲闪,而是略一沉吟,大大方方地道:“爹爹眼光自是好的。
奕大人志在四海,女儿……女儿但凭爹爹做主。”
说罢,才微微垂下眼睑,掩饰住眸中流转的情意。
章太彦抚掌大笑,看向奕帆道:“奕大人,你看,小女亦是愿意。此事……”
奕帆见章虞婕性情爽朗,不扭捏作态,心中也觉契合,便道:“章老爷,小姐厚爱,奕帆感激。
既然老爷与小姐均无异议,奕帆亦觉与小姐投缘。
只是如前所言,港口未建,海船未扬帆,此时成亲,于心不安。
不若先定下婚约,待鹤浦港初具规模,海贸之路打通之后,再行迎娶之礼,如何?
届时,也可风风光光,不负小姐。”
章太彦闻言,非但不以为忤,反而更加欣赏奕帆的稳重与担当,连连点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大业为重,正该如此!
那便先定下婚约,待大人宏图展布之日,再办喜事!”
他心中算盘打得噼啪响,有了这层关系,章家与这位前途无量的“商海使”便牢牢绑在了一起。
他心情激荡,再次举杯,声音洪亮,掷地有声道:“既然已成一家,老夫也不藏私了!
为助贤婿早日建成海港,开通商路,我章家,愿入股五十万两白银!以示支持!”
“五十万两!”
程潇波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咬到舌头。
连唐江龙和陆毅锋也面露惊容,这章家果然是财大气粗!
奕帆心中亦是一震,这无疑是雪中送炭,对他即将展开的庞大建设计划至关重要。
他起身举杯,神色郑重道:“岳父大人厚爱,小婿感激不尽!
定不负所托,必让此五十万两,生出百倍、千倍之利,助我中华商号,扬帆四海!”
“好!贤婿有志气!干!”
章太彦开怀大笑,与奕帆重重碰杯。
一时间,水阁内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一场拜访,竟成就了一桩姻缘,更获得了巨额资金支持,奕帆的东南基业,可谓锦上添花,根基愈固。
唐江龙即兴赋诗,陆苗锋抚掌应和,程潇波咧着嘴傻笑,只觉得跟着总镖头,真是天天都有惊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