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感觉自己不是亲生的,只是一个多余、碍眼的垃圾。
积压了二十多年的委屈和不甘,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张猛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猛,带得身后的凳子“哐当”一声翻倒在地。
他死死地盯着张大山,那双通红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顺从和怯懦,只剩下无尽的失望和决绝。
“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字字泣血。
“大哥说什么都是对的!我连呼吸都是错的!”
“你……”
张大山被他这从未有过的忤逆态度惊得一时语塞。
张猛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地朝着自己的那间小屋走去。
“你给我站住!”
张大山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发抖,他抓起桌上的一个酒盅,狠狠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他指着张猛的背影,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
“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就给我跪下!”
张猛的脚步,在门口停住了。
他背对着那两个所谓的“亲人”,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跪下?
凭什么?
他紧紧地咬着牙,胸腔里那股憋了二十年的怨气,在这一刻彻底炸开。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下跪,而是毅然决然地冲进自己的小屋。
很快,他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个破旧的帆布包,那是他这些年偷偷攒下的所有家当。
张大山看着他这副模样,气得眼前发黑。
“逆子!你这个逆子!”
他指着门口,声音嘶哑地咆哮。
“你走了!你走了以后就别再回来!我张大山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张猛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当他跨出那个家门的瞬间,身后那震天的怒骂声顿时被隔绝了。
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让他滚烫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包裹了他的全身。
他自由了。
张猛仰起头,看着夜空中那轮残月,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可轻松过后,他又陷入了巨大的迷茫。
天大地大,他能去哪儿?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村里的小路上,脚下的石子硌得脚心生疼。
这些年,他跟着村里的老木匠学了些手艺,又偷偷干了不少私活,帆布包里,是他偷偷攒下的二十块钱。
这笔钱,是他全部的底气。
可光有钱,又能做什么呢?
就在他彷徨无措之际,前方不远处,一点昏黄的灯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合作社的大院。
那灯光在漆黑的夜里,并不明亮,却异常温暖,为他指引了方向。
一个念头,猛地从他脑海中蹦了出来。
去投奔李砚秋!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再也遏制不住。
他想起李砚秋这段时间做的所有事,想起他在会议室里描绘的那个宏伟蓝图。
他不知道李砚秋会不会收留自己。
但他知道,那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
张猛不再犹豫,他攥紧了帆布包的背带,调整了一下方向,朝着那片光亮,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了过去。
深夜的院子里,
李砚秋一个人坐在石凳上,
他在脑子里一遍遍地盘算着加工坊的事。
机器,原料,销路。
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差错。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李砚秋抬起头,目光如电,射向院门口。
一道单薄瘦削的身影,站在门口的阴影里,像一棵被风霜打蔫了的小树。
是张猛。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单衣,在深秋的夜风里瑟瑟发抖。
他怀里死死地抱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像是抱着自己全部的世界。
李砚秋站起身,眉头微皱。
“这么晚了,有事?”
张猛的嘴唇哆嗦着,他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了月光下。
李砚秋这才看清,他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一双眼睛却红得吓人,里面燃烧着一种混杂着绝望和决绝的火焰。
“秋儿哥……”
张猛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沙哑得厉害。
“我……我跟家里闹翻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没地方去了,我想……我想来投奔你!”
李砚秋看着他,没有多问。
他只是侧过身,让开了门口的路。
“进来吧。”
“外面冷。”
屋子里,昏黄的油灯驱散了些许寒意。
李砚秋给张猛倒了一碗滚烫的热水。
张猛的双手捧着那只粗瓷大碗,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那颗冰冷的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他抬起头,看着温暖的灯光,看着李砚秋平静的脸。
积压了二十多年的委屈和不甘,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秋儿哥,我爹他……他让我跪下。”
张猛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进碗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就因为我帮你说了句话,他就让我跪下。”
“在他眼里,我哥做什么都是对的,我连呼吸都是错的!”
他断断续续地讲述着,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失望。
“大哥偷吃了家里的白面馒头,是我替他挨饿。”
“大哥打破了邻居家的窗户,是我跪在院子里挨藤条。”
“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李砚秋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他想起上一世,张猛因为家里逼婚,娶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后半辈子都活在压抑和痛苦里。
直到他因为常年酗酒,喝坏了身子,英年早逝。
他是个可怜人。
但此刻,李砚秋从这个可怜人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不甘和渴望。
张猛放下碗,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李砚秋。
“秋儿哥,我不甘心!”
“我不想一辈子就这么窝囊地活下去!”
“我知道你要办大事,我……我虽然笨,但我有力气,我什么都能干!”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你收下我吧,我给你当牛做马都行!”
李砚秋看着他,忽然笑了。
“当牛做马?”
他摇了摇头。
“我这里,不缺当牛做马的人。”
张猛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了下去。
李砚秋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他那瘦削的肩膀。
“我缺的,是一个懂技术,能扛事的人。”
张猛猛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