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在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压力下,她听到自己细弱蚊鸣、带着不确定的声音:“……是……是有点像开头……结构有点……像……”她本意只是想陈述客观感受,并未想指证抄袭。她甚至不清楚后来李主任是如何处理此事的,只知道铁柱似乎被严厉批评了。
原来……根子在这里!她那被迫做出的、基于文字相似性的、模糊的客观感受陈述,竟被铁柱扭曲理解为主动的“告发”,并成为了这场恶意报复的起点?而铁柱,他可能根本就没意识到,或者不愿承认,问题的本质在于他模仿(甚至可能是无意识的)了别人的构思,反而将一切归咎于苏瑶的“一句话”?
巨大而扭曲的荒谬感猛烈袭来!一种被利用、被曲解为主动恶意的无妄之灾,压得她胸腔剧痛,几乎无法呼吸。泪水再次奔涌而出,世界在泪眼中模糊、旋转!她不仅因本子被藏而愤怒,更为这背后荒唐的因果链条感到深深的无力与悲哀。她从未想过要告发谁,更何况是“抄袭”这样严重的指控,她当时只是被迫回答了一个难以回避的问题。而张铁柱,这个肇事者,可能至今都不完全明白自己“抄袭”了什么,或者根本不愿意去深想,只是简单地迁怒于她。
“够了——!!陈旭!!!住手——!!!”
一声断喝自门口炸响,凛然威严瞬间撕裂了隔间内的嘈杂与哭嚎!体育老师李强魁梧如铁塔的身影矗立在门边,挡住了大部分光线!
李强一个箭步上前,胳膊如钢钳般迅速扣死陈旭扬起的手腕,另一只手托抓住他的上臂,凭借绝对的力量优势,硬生生将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强行分开!
“干什么你?!疯了?!在学校里下这么重的手!想背处分吗?!”李强老师的怒吼震得人耳膜发麻。
隔间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铁柱劫后余生般的抽泣、咳嗽声,以及陈旭如同风箱般粗重、压抑着狂怒的喘息。
李强目光锐利地扫过狼狈的三人,最终落向角落里那本露出淡蓝一角的作文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深深的无奈。
“行啊你们俩!课间休息躲到这鬼地方打架?还藏同学东西?”他手指重重地点向惊魂未定的铁柱和怒意未消的陈旭,“张铁柱!陈旭!真是一个比一个能耐!”
他转向瘫在门边、哭得几乎断气的铁柱,声音严厉:“张铁柱!过来!说清楚,为什么藏苏瑶同学的作文本?老实交代!”
铁柱早已吓破了胆,抽抽噎噎,语无伦次地坦白:“我……我气不过……上周五……她说我抄她作文……李主任当场撕了我的征文稿……还取消了我评优资格……三好生没了……我爸答应我的新球鞋也没了……我恨她……就想……就想把她的本子藏起来……让她也着急一下……吓唬她……呜……我知道错了……” 他反复强调着评优失败和新球鞋的损失,对于“抄袭”本身,则含糊其辞,显见他要么并未真正理解自己错误的性质,要么刻意回避问题的核心。
李强紧锁着眉头,脸上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他揪住铁柱的后衣领,将他从门边拽起来:“哭什么哭!男子汉大丈夫,敢做不敢当?跟我去办公室!写检查!处分等学校领导定!走!”
走到门口,李强停住脚步,目光如电射向依旧胸膛剧烈起伏的陈旭,食指重重点向他胸口,语气沉肃:“陈旭,你给我听好了!校规就是校规!不管什么理由,再动手打人一次,我立刻上报教务处严肃处理!绝不姑息!听见没有?”
他瞥了一眼角落里的作文本,语气稍缓:“至于这个本子,是苏瑶同学的!你,现在物归原主,把上面的灰土处理干净!像什么样子!”说完,便带着踉踉跄跄、哭哭啼啼的铁柱离开了。隔间内,顿时陷入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只有灰尘还在那束昏黄的光柱中,缓慢地浮沉,仿佛在诉说着刚刚过去的风暴。
苏瑶呆立在门边,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混合着灰尘,留下污迹。她怔怔地望着陈旭——他的胸膛仍在剧烈起伏,狂暴的气息并未完全熄灭,透过紧绷的脊背、起伏的肌肉线条、死白紧握的拳头,依然弥漫出滚烫的余波。他像一座刚刚经历过强震的山峦,表面沉默,内里却依然涌动着危险的能量。然而,与刚才纯粹的愤怒不同,此刻他的沉默中,似乎多了一丝别的什么……是疲惫?是面对残局的无措?还是……一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陈旭沉默而立,如一尊凝固的雕塑。他深垂着头,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死一般苍白的嘴唇。他像是在默默忍耐着某种巨大的、难以言说的痛楚,而非胜利的快意。刚才的怒火来得猛烈,退潮后,留下的是更为复杂的滩涂。他看到苏瑶那失魂落魄、泪痕交错的样子,看到那本被塞在污秽角落的蓝色本子,一种难以名状的烦躁和……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类似于“愧疚”的情绪,悄然滋生。他厌恶这种软弱的情感,但它确实存在。他觉得自己或许有责任,如果不是他,苏瑶不会写那篇作文,也许就不会有今天这事?或者,他刚才是不是太冲动了?这种纷乱的思绪让他更加沉默。
几十秒后,陈旭开始有了动作,迟缓得近乎笨拙。他转过身,走向那个散发着馊腐气味的角落,走向那本被遗弃的淡蓝色作文本。高大身躯在他自己的阴影笼罩下,慢慢蹲下。他停顿了片刻,仿佛在进行某种心理建设,然后才伸出沾满灰泥的右手,指尖小心翼翼地、甚至带着点虔诚的意味,捻住作文本没有被沙袋完全压住的内页边缘。他的动作很轻,仿佛那本子是什么易碎的珍宝,与刚才的暴怒判若两人。
他极轻地、仿佛怕惊动什么似的,将册子从污秽中拾起,让本子悬在空中,避免碰到更多脏东西。然后,他沉默地起身,穿过狭窄的门道,步入昏暗的楼道,步履沉重地走向楼下的教室。自始至终,没有看苏瑶一眼。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或者说,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此刻复杂的心绪。
苏瑶望着他沉默而压抑的背影,心口莫名一痛,那股因本子被藏而生的愤怒,似乎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搅乱了。她犹豫了片刻,看了眼身后同样不知所措的几个同学,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某种决心,拉起林雪的手,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