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船缓缓驶入云梦大泽的怀抱,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无垠的水色与氤氲的雾气。
水天一色,烟波浩渺,远处隐约可见青黛色的山峦如伏波之兽,在水雾中若隐若现。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汽、草木的清香,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沉淀了万古岁月的苍茫气息。
与北地的肃杀、江南的灵秀截然不同,这片泽国,自有一种神秘、深邃而又潜藏危机的独特韵味。
船上的水手们明显放松了许多,但眼神中依旧带着对这片浩瀚水域的敬畏。
船老大指着前方一片水雾迷蒙、芦苇丛生的水域道:“仙师,再往前就是‘千芦荡’,过了千芦荡,沿着那条隐在水下的‘沉香河道’往西走,约莫半日水路,就能看到‘听雨小筑’所在的‘翠微岛’了。那地方偏僻得很,寻常人根本找不到。”
慕容雪点了点头,冰蓝色的眸子扫过看似平静的水面,神识却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铺开,警惕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他能感觉到,这泽国之中,灵机充沛却异常驳杂,水底深处潜藏着不少强大的气息,有灵兽,亦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存在。
张玄德站在船头,怀中的青铜片传来持续而清晰的温热感,那指向泽国深处的牵引力越来越强,仿佛在为他导航。
他尝试着将心神沉入其中,脑海中那幅残缺的星轨图似乎与眼前的水域隐隐对应起来,一些模糊的光点在闪烁,指引着方向。
但同时,他也感觉到一丝极细微的、如同蛛丝般缠绕上来的阴冷邪气,似乎在暗中窥伺,这让他心中警兆暗生。
李慕白则紧握着手中的青灵佩,玉佩传来温和的凉意,稍稍抚平了他内心的焦躁与期待。
越靠近听雨小筑,他那种被呼唤的感觉就越发明显,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在前方等待着他。
货船小心翼翼地驶入千芦荡。这里芦苇如海,高可没人,水道错综复杂,如同迷宫。
若非有熟悉水性的船老大引路,极易迷失方向。芦苇丛中,不时有不知名的水鸟惊飞,发出古怪的鸣叫,更添几分幽深诡秘。
慕容雪忽然抬手,示意船只放缓速度。他目光锐利地望向右侧一片格外茂密的芦苇丛,冷声道:“有东西跟着我们。”
话音未落,那片芦苇丛中猛地窜出数条黑影,快如闪电,直扑货船!竟是几条通体漆黑、头生独角、眼泛红光的怪鱼,口中獠牙森森,散发着腥臭的妖气!
“是黑水妖鲳!小心它们的毒牙和腐蚀性黏液!”船老大惊恐大叫。
慕容雪冷哼一声,并指如剑,数道凌厉的冰锥凭空凝结,精准地射向怪鱼!噗噗几声,冰锥贯穿鱼身,将其冻成冰坨,坠入水中。
然而,更多的黑影从四面八方涌来,显然是被船只惊动的妖鲳群!
“结阵!护住船只!”慕容雪下令,冰魄卫们立刻各占方位,寒气连成一片,在船身周围形成一道冰蓝色的护罩。妖鲳撞击在护罩上,发出砰砰闷响,却被寒气冻结,无法突破。
张玄德见状,也尝试调动体内那丝暖流,凝聚于指尖,学着慕容雪的样子,射出一道微弱却带着纯净气息的白光,击中一条靠近的妖鲳。那妖鲳竟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叫,身上冒起青烟,动作瞬间迟缓了许多。
“咦?张兄,你的真气似乎对这些妖物有克制之效?”李慕白惊讶道。
张玄德也有些意外,看来这星晷传承带来的力量,确实非同一般。
在慕容雪和冰魄卫的护卫下,货船有惊无险地穿过了千芦荡,驶入了一条更加隐蔽、水流舒缓、水色深碧的河道。船老大说,这便是“沉香河道”,因水底沉有异香古木而得名。
河道两岸古木参天,藤萝垂挂,静谧得仿佛与世隔绝。空气中那股沉香木的淡雅气息,让人心神宁静。怀中的青铜片也似乎安分了许多,只是持续传来温和的指引。
又行了约莫两个时辰,前方水雾中,隐约出现了一座绿意盎然的小岛轮廓。岛屿不大,但地势起伏,林木葱茏,隐约可见几处白墙黛瓦的建筑掩映在绿树丛中。
“到了!那就是翠微岛,听雨小筑就在岛上!”船老大兴奋地指着前方。
货船靠岸,早有两位身着淡青色药童服饰的少年在码头上等候。他们见到慕容雪等人,恭敬行礼:“可是药王谷来的贵客?婉清师姐已在厅中等候多时。”
慕容雪微微颔首,示意冰魄卫在船上留守,只带了张玄德和李慕白二人随药童登岛。
踏上翠微岛,一股更加浓郁纯净的灵气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一振。岛上小径通幽,两旁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许多都是张玄德从未见过的品种,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药香。偶尔有羽毛艳丽的灵鸟从林间飞过,发出悦耳的鸣叫,一派祥和宁静的世外桃源景象。
沿着青石板路前行不久,一座雅致的庭院出现在眼前。院门虚掩,门楣上挂着一块朴素的木匾,上书“听雨小筑”四字,笔迹清秀灵动。院中有一方池塘,几尾锦鲤悠然游动,池边一株老梅虬枝盘曲,虽未到花期,却自有一股风骨。
药童引着三人穿过庭院,来到正厅。厅内陈设简朴,却处处透着雅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气。
一位身着月白素裙、外罩浅碧纱衣的年轻女子正背对着他们,俯身在一张长案前,小心翼翼地为一盆形态奇特的、开着淡蓝色小花的灵草修剪枝叶。她身姿窈窕,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虽未见其容,却已给人一种清丽脱俗、宁静如水的感觉。
听到脚步声,女子缓缓直起身,转过身来。
看清她面容的刹那,张玄德和李慕白都不由得微微一怔。
这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容貌并非绝美,却十分清秀耐看,肌肤白皙如玉,眉眼弯弯,带着一股江南水乡女子特有的温婉灵气。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眸子,清澈如水,却又深邃如潭,仿佛能洞察人心,眼神中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通透。她的气质,与苏玉清的清冷出尘、李玉儿的灵秀聪慧都不同,更像是一汪深不见底、却能包容万物的清泉。
她目光扫过慕容雪,最后落在张玄德和李慕白身上,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恬淡的笑意,声音柔和悦耳:“这位便是慕容师兄吧?常听师尊提起师兄风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两位,想必就是张师弟和李师弟了?一路辛苦,快请坐。”
她举止从容,言语得体,让人如沐春风。
“苏师姐(姑娘)。”三人拱手行礼。
苏婉清请三人落座,自有药童奉上清茶。茶汤碧绿,香气清幽,入口甘醇,显然不是凡品。
“师尊的信,婉清已收到。”苏婉清看向张玄德和李慕白,目光温和中带着一丝关切,“二位师弟伤势初愈,便远涉江湖,真是难为你们了。尤其是李师弟,听闻你……唉,节哀顺变。”她话语轻柔,却直指李慕白心中痛处。
李慕白神色一黯,低声道:“多谢师姐关心。”
苏婉清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故事:“云梦泽水汽氤氲,最是滋养神魂,也最易……牵动执念。李师弟来此静养,或许……并非坏事。”她的话,与苏玉清临别之言隐隐呼应,让李慕白心中一动。
她又看向张玄德,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与探究:“张师弟身负异宝,气息独特,与这云梦泽似乎……颇有缘法。师尊信中提及西南节点之事,婉清在此十年,倒也察觉到此地灵机有异,尤其近期,泽中某些区域灵气波动异常,时有异象发生,或许真与师弟所言节点有关。”
张玄德心中凛然,这位婉清师姐果然不简单,一眼就看出了些许端倪。他连忙道:“正要请教师姐。”
苏婉清摆了摆手,笑道:“此事不急。你们一路劳顿,先好生歇息。我已让人备好了厢房和药浴,可洗去风尘,稳固心神。关于节点和星轨图之事,稍后我们再详谈不迟。”
她处事周到,体贴入微,让人心生好感。
安排妥当后,苏婉清便让药童带张玄德和李慕白去客房休息。慕容雪则与她单独留下,显然有要事相商。
张玄德和李慕白跟着药童来到后院厢房。房间干净整洁,窗外正对着一片竹林,清风拂过,竹涛阵阵,环境极为清幽。两人沐浴更衣后,顿觉神清气爽,连日的疲惫消散大半。
躺在舒适的床榻上,张玄德抚摸着怀中的青铜片,心中思绪万千。听雨小筑的宁静祥和,苏婉清的温柔通透,都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青铜片传来的、指向泽国深处那混乱而强大的气息,以及苏婉清话语中隐含的深意,都提醒着他,这片看似平静的水域之下,暗流汹涌。
李慕白则站在窗边,望着云雾缭绕的泽国远方,手中紧紧握着那枚青灵佩。苏婉清那句“滋养神魂,牵动执念”的话语,在他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玉儿……真的会在这里留下什么痕迹吗?
就在这时,窗外竹林中,隐约传来一阵极其空灵、若有若无的……箜篌之声。那琴音婉转低回,如泣如诉,仿佛在诉说着千年的等待与无尽的哀思,与这云梦泽的雾气融为一体,直透人心。
李慕白浑身一震,这琴音……为何如此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
张玄德也坐起身,侧耳倾听,怀中的青铜片,竟随着那琴音,传来一阵奇异的、带着悲伤与共鸣的脉动。
这听雨小筑,这云梦泽,似乎比他们想象的,隐藏着更多的秘密。而这位看似温婉平和的苏婉清师姐,恐怕也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新的旅程,在这片神秘的水乡,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