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沈微澜就去了蛙池。
她蹲在边上,手指拨了拨水面。昨夜下了雨,池子涨了些,几块石头被冲歪了。可水里有动静——小青蛙蹦来蹦去,嘴里还叼着东西。
她仔细一看,是蝗蝻。
“秋蘅!”她抬声喊。
秋蘅从医棚快步走来,手里还拿着药勺。“怎么了?”
“你来看。”沈微澜指着水里,“它们自己在吃。”
秋蘅眯眼看了会儿,点头:“不止吃,还在产卵。这池子活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笑,但眼神都松了。
“叫人吧。”沈微澜起身,“让他们都来看看。”
春棠正坐在粮仓前算账,听见动静抬头。夏蝉在西边巡道,提剑过来。冬珞抱着一叠纸从高台下来,谢云峥也跟着来了。
“人都到齐了?”沈微澜问。
“齐了。”春棠合上账本。
“走,去田头。”
一行人往北边那片荒地去。半个月前这儿全是光杆土坑,现在居然冒出了绿苗。
“这是……”春棠声音低了。
“是我们翻过土、灌过水的那块。”冬珞说。
沈微澜把草扔了,说道:“不是天长的,是我们逼出来的。”
谢云峥没说话,蹲下摸了摸土。
“我数了。”冬珞翻开手里的纸,“三块试田,蝗卵少了七成。鸟巢那边,昨天灰翅鹞抓了二十多只成虫。”
春棠看着她,眼中带着疑惑:“真的有用?”
“不止有用。”沈微澜说,“它开始自行好转了。 我们挖沟、引水、养蛙、搭巢,每一步都在帮它回头。”
“可雨把架子冲垮了。”春棠还是担心,“要是再来一场,咱们白忙?”
“架子坏了,蛙没走。”秋蘅接话,“它们现在不靠我们喂,自己找食。鸟也是,昨儿又有两只新来的,在东树上落脚。”
夏蝉插嘴:“但我早上在林子边上看见一群小蝗,还没散。”
“那就清。”沈微澜说,“轮值不能停。今天加两班,西林和南坡各派四人,见群就打。”
春棠皱眉:“可工钱呢?咱们米缸快见底了。”
沈微澜看她:“谁干活,谁记工时。以后换种子、换锄头,按日子算。”
春棠眼睛亮了,问道:“你说话算数?”
“我说话算数。”
“那……要不要写个单子?每人每天记清楚。”
“你定。”沈微澜点头,“贴墙上,谁都能看。”
人群慢慢散开,有人去修池子,有人拿扫帚准备烧残叶。
谢云峥留到最后。
“你不怕他们撑不住?”他问。
“怕。”沈微澜看着远处,“可更怕他们忘了自己能行。”
他顿了下:“你早知道会这样?”
“我不知道。”她摇头,“我只是试。就像摔了碗,捡不起整的,总能收点渣。”
他笑了下,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中午,太阳出来。
村民围在田边,指着鸟巢方向。
“又来了!又来了!”一个孩子跳脚。
一只灰翅鹞盘旋两圈,俯冲下来,爪子一抓,叼起一只大蝗虫飞走了。
人群哄地笑了。
有人拍手,有人叫好,几个老农站在那儿直抹眼。
“多少年没见这景了……”一人嘟囔,“虫灾还能治?”
“以前没人带头。”旁边人说,“现在有人肯干,咱们也敢信。”
春棠站在人群外,把刚才那一幕记进账本。她写完,抬头看天。
鸟越聚越多。
她忽然跑向沈微澜:“姑娘!要不要做个牌子?写上‘护田鸟区’,立在边上?让大家都认得这是咱们的地界!”
沈微澜想了想:“做。用厚木板,刻深点。”
“我去找匠人!”春棠转身就跑。
夏蝉这时提剑回来:“林子里那群散了,应该是被鸟吓走的。”
“好。”沈微澜点头,“今晚加哨,别松懈。”
“你还当他们会来?”
“不知道。”她说,“但咱们守的是活路,他们断的是财路。只要我们活着,他们就不会停。”
夏蝉沉默一会儿:“那我就一直守。”
“你不用一个人守。”沈微澜看她,“还有她们。”
秋蘅在医棚熬药,锅里咕嘟响。她往里面撒一把粉,闻了闻,又加半勺蜜。
冬珞走进来:“你弄这个干嘛?”
“给鸟吃的。”秋蘅搅着药汤,“加点抗病的料,免得它们染瘟。”
“鸟也能用药?”
“能。人吃补药,鸟也能喝点汤。”
冬珞挑眉:“你还真当它们是兵。”
“本来就是。”秋蘅盖上锅,“咱们是将军,它们是前锋。”
冬珞笑了,把一张图放在桌上:“这是我画的巡查路线,你看看哪段该加点诱饵。”
“东角缺个窝。”秋蘅指着,“再立一根桩。”
“我去。”冬珞卷起图就走。
傍晚,村里响起了锣声。
里正站在晒谷场中央,举着春棠写的工时榜。
“张二狗,五天!换半袋麦种!”
“李婆子,三天!换一把铁锹!”
每念一个名字,底下就一阵欢呼。
有人领到东西,抱在怀里舍不得放。有人没领,但也咧着嘴笑。
沈微澜站在边上,没上前。
春棠跑过来:“你不去讲几句?”
“不用。”她说,“他们现在信的不是我,是自己干出来的结果。”
“可你是主心骨啊。”
“主心骨不在台上。”沈微澜看着人群,“在泥里。”
夜风吹进来,带着青草味。
谢云峥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边,问道:“你赢了?”
“没赢。”她摇头,“只是活下来了。”
“这也算厉害。”
“不算。”她看着田,“真正厉害的是,明天还能起来干活的人。”
他没再说话。
远处,蛙声一片。
第二天一早,沈微澜又去了高台。
冬珞已经在那儿,手里拿着望远镜。
“你看那边。”她指北面。
沈微澜接过一看,眉头皱起。
“鸟少了。”
“昨晚风向变了。”冬珞说,“熏香飘偏了,可能惊到它们了。”
“那就调位置。”沈微澜放下镜子,“把西边两个巢往里挪十步。”
“好。”
春棠这时跑上来:“石灰用完了!今天要刷池壁怎么办?”
“去邻村买。”沈微澜说,“账记上。”
“可钱不够。”
“押我的玉佩。”
“你疯了?那是你娘留给你的!”
“命都快没了,留玉佩干嘛?”沈微澜盯着她,“去买。”
春棠咬牙:“我这就去。”
夏蝉从下面冲上来:“姑娘!林子外发现死蝗!一堆!”
“带我去。”
三人赶到北林边缘,地上果然摊着十几只蝗虫尸体,翅膀发黑,腿蜷着。
秋蘅赶过来蹲下检查。
“不是毒死的。”她伸手摸了摸,“是冻的。夜里温度太低,它们扛不住。”
“那说明……”冬珞抬头,“它们已经开始弱了?”
“对。”秋蘅点头,“这种天气,加上天敌多,它们撑不了多久。”
沈微澜弯腰捡起一只,捏了捏。
“它们倒下,是因为我们没停下。”
她把死蝗扔了。
“今天所有人,照常轮岗。蛙池加石沿,鸟巢补稻草,巡查道再扩两尺。”
“是!”众人应声。
她转身要走,忽然停住。
“告诉村民,今晚可以喝酒。”
身后一静。
“真的?”夏蝉瞪眼。
“真的。”她说,“但值夜的人,不准碰。”
“哈哈哈!”夏蝉跳起来,“我去传话!”
春棠小声问:“你不怕他们喝多了出事?”
“怕。”沈微澜往前走,“可人要是连高兴都不敢,那就真输了。”
走到半路,谢云峥迎面走来。
“听说你要放酒?”
“嗯。”
“不怕乐极生悲?”
“不怕。”她看他,“悲已经过去了。现在该轮到我们了。”
他看着她,很久才说:“你变了。”
“我没变。”她说,“我只是终于敢走自己的路了。”
他没拦她,也没跟上来。
她一个人走到田边,蹲下抓了把土。
土是湿的,暖的。
她站起来时,听见远处传来笑声。
有人在唱山歌。
她没回头,只轻轻说了句:
“我们还没赢,但我们一定会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