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在最前面,烈日将土路晒得滚烫。
沈微澜说:“我们走。”
她走在最前面,脚下的土路被太阳晒得发白。
春棠背着包袱,脚步沉重地跟在后面。
夏蝉手按着剑柄,眼睛一直扫着两边树林。
秋蘅低着头,药箱压得她肩膀一高一低。
冬珞走在最后,手里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边走边看。
走了不到两里,路边蹲着一群人。衣服破得像碎布条,孩子缩在大人怀里,脸脏得看不出年纪。
沈微澜停下。
夏蝉伸手拦了一下,“小姐,别靠太近。”
“他们没病。”沈微澜往前走了几步,“你们从哪儿来的?”
一个老汉抬起头,嘴唇裂了口子,“南边……槐林村。”
“那边怎么了?”
“蝗虫。”老汉声音哑,“飞过来的时候天都黑了,地里的麦子一夜就没了。官府没人管,我们只能跑。”
旁边女人抱着孩子哭起来,“我家娃才三个月,奶都没得吃……”
“还有别的村子吗?”冬珞上前问。
“不止一个。”男人抹了把脸,“李家屯、赵庄,全一样。往南走,十村里有八村断粮了。”
沈微澜回头看了眼春棠。
春棠咬着嘴唇,“咱们带的干粮,撑不了五天。”
“要不绕路?”夏蝉说,“这灾太大,咱们刚出疫区,再陷进去,谁也救不了。”
秋蘅一直没说话,这时开口:“蝗灾不是小事。虫子吃完庄稼,人没吃的,就会饿死。饿死的人多了,瘟疫跟着来。”
她抬头看着沈微澜,“你记得疫区那场病吧?最开始也是因为有人吃烂菜叶子。”
沈微澜没动。
风吹过田埂,扬起一层灰土。
她慢慢走到路边那棵老槐树下,伸手摸了摸树皮。裂痕很深,被什么硬东西刮过。
“冬珞。”她说。
“在。”
“把地图拿出来。”
冬珞赶紧摊开纸。沈微澜蹲下,用手指点了点,“我们现在在这儿。流民说是从槐林村来的,这儿,还有李家屯。”她画了两个圈,“风向是往西南吹的,虫群会顺着风走。”
她抬头,“它们下一步,可能是清河县。”
“那是个大县。”冬珞说,“要是蝗虫进了城郊田地,几十万人吃饭就成问题。”
“所以不能躲。”沈微澜站起来,“我们得进最近的城,补东西,打听清楚情况。”
春棠急了,“可咱们钱不多了。刚才留下的银子,只够买三日口粮。”
“不一定非要用钱。”沈微澜说,“你以前在侯府管账,知道怎么换物。城里总有急需的东西,我们可以拿药方、针法去换。”
“你是说……以技易物?”
“对。”
夏蝉皱眉,“万一城里也乱了呢?我们五个女人,还有一个男人跟着,目标太大。”
谢云峥一直没说话,这时开口:“我可以扮成商队护卫。”
他看向沈微澜,“我穿便服,不露脸,不会惹事。”
沈微澜看了他一眼,“你不怕麻烦?”
“我已经跟到这里了。”他说,“再多一步,也不差。”
秋蘅忽然蹲下,从地上抓了把土,在手里搓了搓。
“土是干的。”她说,“今年春雨少,地旱。这种天气,最适合蝗虫产卵。”
她抬头,“如果没人治,明年还会再来。”
沈微澜点点头,“所以我们得弄清楚,是谁在管这事。有没有人在救灾,有没有人在趁机捞钱。”
“你怀疑有人故意不管?”冬珞问。
“灾越大,越容易藏污纳垢。”沈微澜说,“就像上次疫区,水里被人投毒,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她转身面向四个人,“现在听我说。”
大家都静下来。
“第一,进城里打探消息,不能分散。春棠负责采买,秋蘅找大夫聊病情,冬珞查官告示和粮价,夏蝉盯街面动静。”
“第二,谢云峥跟着,但不露身份。你要是被认出来,反而麻烦。”
谢云峥点头。
“第三,”她顿了顿,“我们不是一定要插手。但如果发现有人该救却不救,那就不能走。”
春棠小声说:“可我们自己也累得不行了。”
沈微澜看着她,“我知道。你们要是想歇,可以留在客栈。我去就行。”
“我不是这个意思!”春棠立刻说,“我是怕……怕又像上次那样,我们拼了命,最后没人记得。”
“我不在乎记不记得。”沈微澜说,“我在乎的是,人是不是真的活下来了。”
她弯腰捡起一块小石头,扔进旁边的沟里。
“走吧。先赶路,天黑前到城门。”
一行人重新上路。
春棠走几步回头看一眼那些逃荒的人。他们还蹲在原地,没人有力气挪动。
“小姐。”她忽然叫住沈微澜。
“怎么?”
“我们……能不能给他们留点药?”
“留什么?”
“驱虫粉。秋蘅不是还有三包吗?至少能防几天。”
沈微澜停下,转头看向秋蘅。
秋蘅解开药箱,拿出一个小布包,“给了他们,我们就没备用的了。”
“可他们现在就有虫害。”春棠说,“孩子身上都在挠。”
秋蘅看了看,把布包递过去,“拿去。我还能配,只是费时间。”
春棠接过,快步走回去,把药粉倒进一个破碗里,“这是防虫的,晚上撒在床边,别让孩子挨地睡。”
老汉颤着手接过,“谢谢……谢谢姑娘。”
春棠没说话,转身跑回来。
队伍继续往前。
太阳偏西,远处出现一道灰墙轮廓。
“那是清河县城?”冬珞问。
“应该是。”沈微澜眯眼看,“城墙不高,但有护城河。”
“不知道关不关城门。”夏蝉说,“要是灾民太多,可能会禁入。”
“那就想办法进去。”沈微澜说,“总会有缺口。”
谢云峥忽然抬手,“等等。”
大家都停了。
他指着城门口方向,“你看那边。”
一群人挤在城门外,守城兵拿着棍子推搡。
“不让进?”夏蝉手按上剑柄。
“等一下。”沈微澜拉住她,“先看看情况。”
他们躲在路边坡下,远远望着。
一个妇人抱着孩子跪在地上求情,兵卒一脚踢开。孩子哭了两声,就没动静了。
“真狠。”夏蝉咬牙。
“这不是普通守城。”冬珞低声说,“那是衙役服色,不是兵营的人。说明县令亲自下令封门。”
“怕灾民进城闹事。”沈微澜说,“可这么堵着,外面的人迟早要抢。”
“那我们怎么办?”春棠问,“进不去,补给就没有。”
沈微澜盯着城门看了很久。
“我们不能从正门进。”她说,“绕到西边。我记得那边有个水渠闸口,夜里巡的人少。”
“你会知道那儿?”谢云峥问。
“我三年前去过清河县。”她说,“那时候帮人看过一场怪病。东街有家染坊,后院通暗渠。”
“你还记得路?”
“记得。”
她站起身,“走西线。天黑行动。”
大家默默点头。
队伍转向西边田埂。
夕阳落下,天边只剩一抹红。
沈微澜走在最前面,脚步没停。
她的袖子里藏着一根银针,是秋蘅给的防身用的。
风吹过来,带着一股干草和尘土的味道。
她突然说:“这次不一样。”
大家都看向她。
“上次是疫病,我们还能关门治病。”她说,“蝗灾是天祸,但人祸更重。我要是看见谁借机贪粮、压价、卖灾民,我不会放过。”
没人接话。
但她知道她们都听懂了。
走了半个时辰,地势低了些,一条窄渠出现在眼前。
“就是这儿。”沈微澜说,“过了闸,沿着墙根走五十步,有个塌了半截的角楼,可以从那儿翻上去。”
夏蝉往前探了一步,“我先过去。”
她轻身跃下坡,贴着草丛前行。
其他人屏住呼吸等着。
片刻后,树丛晃了晃。
夏蝉回来,“没人。闸口锁了,但铁链锈了,一扯就断。”
“好。”沈微澜说,“等天完全黑,我们就过。”
她坐在土堆上,从包袱里掏出一块冷饼。
掰了一半递给春棠。
春棠接过,小口啃着。
秋蘅靠着树干坐下,闭眼休息。冬珞还在画图,拿炭笔在纸上描城墙结构。谢云峥站在边上,一手扶着马缰,目光一直盯着城楼方向。
沈微澜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指甲缝里还有疫区医馆的药渍。
她用力抠了抠。
“小姐。”春棠忽然轻声问,“你说……我们到底能救多少人?”
沈微澜抬头。
夜空已经开始冒星星。
“我不知道。”她说,“但我得试试。”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子。
“准备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