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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尸叔多指教 > 第54章 犁铧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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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子东头的老犁坊,近来总在夜半传出铁器摩擦的“咯吱”声。那声音不是铁匠打铁的脆响,是钝犁铧拖过冻土的闷响,混着泥土翻涌的腥气,听得人后颈发僵。看坊的老顾头说,前几日他起夜时,看见坊外的空地上立着具生锈的犁铧,犁尖插在土里,犁杆上缠着圈枯草,像有人刚用它耕过地,可天亮再看,那片土竟比别处高出半尺,翻开一看,土里混着些暗红的碎渣,像没烧透的血痂。

我扛着镢头过去时,晨雾正浓,把犁坊的木楼罩得像幅褪色的水墨画。坊门虚掩着,门轴上的铜环锈得发黑,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铁腥与霉味的气息涌出来,墙角的蛛网沾着些铁屑,摸上去扎手,细看竟带着暗红的锈迹,像凝固的血。

“这犁铧是民国时的物件,”老顾头蹲在坊角,手里捏着块犁片残角,“当年村里的李老栓就用它耕地,他是个犟脾气,总说‘地是活的,你对它实诚,它就给你长粮食’。可那年大旱,地里颗粒无收,他不甘心,带着这犁铧在地里耕了三天三夜,最后一头栽在犁沟里,再也没起来,手里还攥着半截犁杆。”

他往坊后的空地指了指:“就那边,他倒下的地方,年年春天都比别处先发芽,长出的麦子穗子沉甸甸的,可麦秆总带着股铁腥味,嚼着发涩。”

我走到空地边,果然看见片新翻的土,土垄整整齐齐,像刚被犁过。镢头插进土里,碰到个硬东西,挖出来一看,是具锈得不成样子的犁铧,犁尖卷着,犁身刻着个“李”字,笔画被磨得发亮,显然常被人摩挲。犁铧底下压着块粗布,布上绣着个歪歪扭扭的“丰”字,针脚松垮,像是急着绣完,布角沾着些干枯的麦芒,还带着当年的麦香。

“这是李老栓婆娘绣的。”老顾头的声音发颤,“她总说,等秋收了,就用新麦子做馍,让老栓揣在怀里耕地。可那年旱得太狠,她把最后半袋麦种埋进地里,说‘先喂饱地,它才肯疼人’,自己却饿倒了,临死前还攥着这布,说‘等老栓耕出墒,就把我埋在犁沟里,陪着他’。”

正说着,犁铧突然“哐当”一声翻倒,犁尖在地上划出道深沟,沟里渗出些黑褐色的水,闻着有股陈酒的味——是当年李老栓耕地时总带的米酒,他说喝两口能扛饿。沟底沉着个陶碗,碗沿缺了口,里面还剩些酒渍,沾着半粒麦种,外壳虽干硬,却没开裂,像是被人特意保存过。

“昨儿夜里我听见动静了。”住在犁坊隔壁的王婶端着簸箕过来,簸箕里盛着些新收的麦种,“就听见‘咯吱、咯吱’的,像有人在耕地,趴窗一看,月光里有个黑影牵着牛,正用这犁铧翻地,牛鼻子里喷着白气,黑影的脊梁骨弯得像张弓,看着就像李老栓……可我喊了声,黑影和牛就没了,地里只剩这犁铧,犁尖还在冒白汽呢。”

日头爬到头顶时,空地上的土突然自己动了起来,像有什么东西在底下拱。我往土里撒了把麦种,麦粒刚落地,就被土吞没了,紧接着,那具犁铧竟自己立了起来,犁杆上的枯草“唰”地展开,像条鞭子,猛地抽向地面,土垄瞬间长高半尺,露出里面埋着的东西——是副骸骨,蜷曲着,指骨紧紧攥着,掌心里嵌着块犁片残角,正是老顾头手里那块。

“他是跪着死的。”我盯着骸骨的姿势,“膝盖骨陷在土里,像是耕到最后没劲了,跪着往前爬。”

骸骨的胸腔处有道裂痕,边缘沾着铁屑,显然是被犁铧误伤的。王婶突然指着骸骨旁的土:“你看!”

土里埋着个布包,打开是件褪色的蓝布衫,领口绣着半朵麦花,正是李老栓婆娘常穿的那件。布衫里裹着张揉皱的纸,上面用炭笔写着:“地没旱死,是人心慌了,我再耕三天,定能出墒。”字迹被汗渍泡得发涨,像朵化开的墨花。

夜里,我们守在空地旁。刚到子时,犁铧突然“咯吱”作响,犁尖在地上划出火星,黑影果然又出现了,牵着头瘦骨嶙峋的牛,一步步往前耕,每走一步,牛就“哞”地叫一声,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是他没错。”老顾头攥着那半朵麦花,“他总穿这件蓝布衫,耕到累了就靠在犁杆上,说‘等麦熟了,就让婆娘给我做件新的’。”

黑影耕到骸骨旁时,突然停下,弯腰捡起那块犁片残角,往自己胸口按去,犁铧“哐当”落地,黑影慢慢淡下去,露出底下的骸骨,胸腔的裂痕处竟冒出嫩芽,顺着犁沟往上长,转眼就结出穗子,麦粒饱满得发亮,在月光里泛着金辉。

王婶突然哭出声:“他做到了……这地真的出墒了。”

第二天,空地上的犁铧不见了,只留下道深深的犁沟,沟里的麦粒长成了片小小的麦田,麦秆上的露珠往下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蓝天,像李老栓婆娘绣的麦花。

老顾头把骸骨和蓝布衫埋在麦田中央,说:“这下,他俩能一起等麦熟了。”

后来,村里人用那片麦田的种子播种,那年秋天竟得了大丰收,麦粒嚼着带着股淡淡的甜,再没有铁腥味。有人说,夜里还能看见李老栓牵着牛在地里走,犁铧“咯吱”响,牛“哞哞”叫,走到麦田中央就停下,和个穿蓝布衫的影子并排坐着,像在等麦子熟。

我离开时,老顾头正往地里撒新的麦种,嘴里哼着当年的民谣:“犁铧尖,破冻土,汗珠掉地摔八瓣,换来仓里粮满囤……”风拂过麦田,麦浪翻涌,像无数只手在摇晃,仿佛在应和着这迟到了几十年的丰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