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刚消停了几日,仙矿城的街道便骤然沸腾起来。人声、脚步声、器物碰撞声搅作一团,连空气都被这股躁动烘得发烫,寻常人家的窗棂后,尽是探出头来的焦灼面孔——这热闹绝非好事,而是天道祭日将至的预兆。
城防军挎着泛着冷光的腰刀,踏着沉重如擂鼓的步子,挨家挨户地踹门。木门“吱呀”作响,像是在发出绝望的哀嚎,他们脸上惯有的凶戾如乌云般压得人喘不过气:“天道祭日,按人头缴供奉!一人十枚仙雷晶,少一枚都不行!交不齐的,直接押去矿区挖矿抵账,没的商量!”
方宇混在低头顺从的本地人中,眼睁睁看着隔壁家的老汉,颤抖着双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一层层小心翼翼地掀开,里面是四十枚莹润的仙雷晶——那是四口之家的全部积蓄,老汉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嘴唇抿成一条苦涩的直线。
方宇心头打了个疑窦:天道祭日?难道是天道亡故的日子?可他终究是冒充的本地人,这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默默缴了自己那份仙雷晶,指尖捏着晶块的凉意,只觉浑身不自在,生怕一个疏忽便露了破绽。
交完供奉,方宇溜溜达达踱到常去的茶肆。刚一掀开门帘,满室的喧嚣便如潮水般涌来,夹杂着茶香与汗味。
他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喊了一壶清茶,指尖捻着温热的杯沿,目光却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耳朵则静静捕捉着周遭的议论。
果然,天道祭日成了众人最热议的话题——仙矿城里满是初来乍到的修仙者和生意人,他们对这本地独有的祭日满心好奇,纷纷围着掌柜的追问不休。
掌柜的接过客人递来的一枚仙雷晶,麻利地收进柜台的木匣,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讲了起来:“这话,得从咱们仙雷大陆的老底子说起。
想当年,咱们这仙矿大陆遍地是宝矿,金银铜铁、灵石仙晶,挖都挖不完,可偏偏遭了仙罡大陆的铁蹄征服。咱们本地人修为低微,哪是对手?
全被抓去当矿工,没日没夜地在矿道里刨挖,要么被侵略者折磨死,要么就被塌方的矿石埋在底下,死得惨啊!”
他顿了顿,端起茶碗抿了口,眼神里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敬畏:“就在咱们活得不如蝼蚁的时候,有个矿工在挖矿时,竟一锄头挖通了一座深埋地下的古老宫殿。
没人知道他在里头待了多少年,只晓得他出来那天,浑身裹着矿脉里的雷霆之气,紫电在他周身缠绕,抬手间就把仙罡大陆的侵略者打得落花流水,硬生生把咱们大陆抢了回来,成了这儿的主宰。”
“后来他立下规矩,管着挖矿、买卖的章法,不准任何人苛待矿工,还严禁仙罡大陆的人再敢来犯。
再往后,听说他修炼到了极致,竟把整座仙矿大陆都炼化了——咱们寻常人没察觉,可他的身子却慢慢变得虚化,像烟雾似的快要散了。
有人说,他是化作了咱们仙矿大陆的天道,日夜守护着这片土地;也有人说,他是被仇家暗害了。
但不管怎么说,自他之后,仙罡大陆的人再没敢踏进来半步,但凡有强者敢来侵略,都会被漫天的天道雷劫劈得魂飞魄散!”
掌柜的声音愈发郑重,连呼吸都放轻了些:“每年他消失的这天,就是咱们的天道祭日。
家家户户都要献上仙雷晶,再买些牛羊猪犬之类的牲畜来做血祭,就是为了感念他的恩情,祭奠这位救了咱们大陆的恩人啊!”
方宇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茶雾氤氲中,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里却泛起一丝异样——若祭日真是为了感念恩人,那城防军强征供奉、逼人挖矿的行径,又算什么?分明是借着祭奠的名头,行压榨之实。
日子一晃,天道祭日终是到了。
这天清晨,仙矿城还未完全亮透,天边只泛着一抹鱼肚白,整座万里城池便骤然亮起万千符文。
那些符文刻在城墙、街巷、屋顶,密密麻麻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血色从符文缝隙中蒸腾而上,直冲云霄,将半边天都染成了暗红,瞬间将整座城裹进了厚重的阵法之中。连风都似被禁锢,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只剩符文流转的嗡嗡声在天地间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颤。
阵法中央,无数牲畜被绳索捆着,整齐排列在空地上,牛羊猪犬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却又很快被阵法的威压盖过,变得微弱而绝望。
更惊人的是,堆积如山的仙雷晶层层叠叠,竟直接垒成了一座临时的庙宇,晶光闪烁间,透着凛冽的灵气,看得人眼花缭乱。城主身着玄色祭服,衣摆上绣着繁复的雷霆纹路,率领着城中将领们缓步上前,对着大阵恭敬行三拜九叩之礼。
每一次俯身,都能看到他们额角的汗珠滚落,砸在地上溅起细小的尘土,神情肃穆得如同面对神明。
就在叩拜结束的刹那,那座仙雷晶庙宇突然光华暴涨,刺得人睁不开眼,下一秒便化作漫天晶屑,凭空消失不见。
几乎是同时,城中所有本地人都齐齐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只觉体内似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抽走,微感空落,却又很快被一股更磅礴的气息填满——天空骤然光芒四射,金色的仙道之气、清冽的天道之气如同甘霖般倾泻而下,丝丝缕缕钻入每个人的身体。
瞬间,百姓们脸上都泛起红光,精神奕奕,连常年挖矿积攒的疲惫都消散了大半,连带着修为都隐隐有所精进。
唯独那些外来者,只能眼睁睁看着天地灵气流转,却半分也沾染不到,一个个面露惊愕与不解,有的甚至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片虚无。方宇站在人群中,感受着身旁人身上涌动的灵气,自己却如坠冰窖——他同样没有得到丝毫仙道回馈。
一股寒意猛地从心底升起,顺着脊椎爬上天灵盖,方宇攥紧了衣袖,指节泛白。他是冒充的本地人,这阵法竟能精准分辨出内外之别!
一旦被城防军察觉他不是本地人,会不会立刻找上门来?到时候,等待他的恐怕不是挖矿抵账那么简单。此刻他满心懊悔,方才就该趁大典未始,先出城躲一躲才对。
大典缓缓落幕,符文渐收,血气散去,天空又恢复了往日的灰蒙蒙。方宇混在人流中往住处走,脚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他盘算着,明日要不要冒险出城,先寻个藏身之处。
可转念一想,大阵刚撤,城防必定最为严密,城门内外定是岗哨林立,这时候贸然行动,十有八九会被城防军拦下盘问,反倒自投罗网。思虑再三,方宇终究还是决定,再等几日,待风声稍缓再说。
夜色渐深,仙矿城的城门却守备森严,火把的光芒将城门照得如同白昼,城防军手持利刃,目光如鹰隼般警惕地扫视着来往行人。
不少察觉到不对劲的外地人,拖着沉甸甸的行囊想趁机离开,却都被城防军拦了下来,只一句“城外妖兽横行,近日不太平,暂闭城门,禁止出入”,便将所有退路堵死。有人争辩,有人哀求,却只换来城防军更严厉的呵斥,甚至有脾气暴躁的兵丁直接举起了刀。
方宇站在街角的阴影里,看着那些被拦下的外地人满脸焦灼,有的甚至急得哭了出来,自己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这仙矿城,怕是早已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困局,而他,就是困在局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