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海州湾三号码头的对峙依然僵持。寒风如刀,切割着每个人的脸颊,但现场没有一个人动。双方的警察横眉冷对,警棍和枪套都已处于触手可及的位置,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息。
吕征和齐伟面对面站着,距离不足三米。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进行着无声的交锋。探照灯的光束在双方脸上交替扫过,将他们的表情照得格外清晰——吕征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齐伟的眼神则阴鸷如暗夜中的狼。
“吕厅长,”齐伟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冰冷,“天快亮了,您还要在这儿耗到什么时候?”
吕征纹丝不动:“该走的时候,我自然走。”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驶入了码头。高明盛在远处观察着警方的对峙,他饶有兴致,想着这胡处长确实非同凡响,他一来,居然让吕征如此难办。
与此同时,凌晨四点二十分,邵北敲响了高良玉住所的大门。急促的叩门声在寂静的大院里格外刺耳。
高良玉从睡梦中惊醒,披上睡衣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看到是邵北,他心中一惊,连忙打开门:“小北?这么晚了...”
“老师,情况紧急。”邵北的脸色在廊灯下显得格外凝重,“胡烁已经到了海州,郑安民他们现在有了省里的支持。”
高良玉的睡意瞬间全无,知道邵北深夜前来肯定有重要的事情:“进来说。”
客厅里,邵北快速讲述了自己的担忧:“吕厅长在海州湾作业,到现在都没有消息。高明盛肯定已经得到风声了,我刚才打电话给吕厅,一直无人接听。”
高良玉的脸色也变得严肃。他快步走回卧室,迅速换上一身便装:“我明白你的意思,走,我们去现场看看。”
两人匆匆下楼。高良玉的车就停在楼下,是一辆普通的黑色帕萨特,看起来毫不显眼。邵北坐上驾驶座,熟练地发动汽车。
车子驶出大院,在凌晨空旷的街道上疾驰。路灯在挡风玻璃上快速掠过,像一道道流逝的光影。
“老师,”邵北紧握方向盘,“如果胡烁真的介入,恐怕...”
“我知道。”高良玉望着前方,“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吕征那边不能出事。”
车速越来越快。邵北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知道,这一趟去海州湾,很可能会直面胡烁的势力。但有些事,明知危险也必须去做。
车子驶过跨海大桥时,东方天际已经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海州的这场较量,也即将迎来新的转折。
然而此刻的海州湾,齐伟手中那份省里的红头文件,在探照灯下如同一面无可辩驳的令旗。他的底气越来越足,向前逼近一步:
“吕厅长,省里的文件您也看到了。请立即停止所有作业,带人撤离现场。”他的声音不再有刚才那点虚伪的客气,变得强硬而直接,“否则,我只能以‘妨碍公务、违规施工’的名义,请省厅的同志们‘配合调查’了。”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配合调查”四个字意味着什么,在场所有警察都心知肚明——一旦被齐伟的人“请”走,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会发生什么,谁都难以预料。
最重要的是,齐伟向来不敢和吕征正面为敌,这次居然敢说出如此狂妄的言语,必定是省里有人给他站台。
吕征身后的专案组民警们额角开始冒汗,有人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沫。他们虽然是省厅的精锐,但此刻身处海州地界,人数处于绝对劣势。更重要的是,齐伟手里那份盖着省厅大印的文件,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让他们陷入了“程序违规”的被动局面。
海风更加猛烈,卷起码头上沉积的沙尘,扑打在每个人的脸上。齐伟带来的海州民警已经呈扇形展开,隐隐形成了包围之势。几个站在前排的年轻警察,手指已经搭在了警棍的握柄上,眼神中透着执行命令的坚决。
吕征的大脑飞速运转。硬扛?齐伟完全有理由“强制执行”省厅文件,一旦发生冲突,无论结果如何,在程序上他都将陷入彻底被动,甚至可能被扣上“暴力抗法”的帽子。退让?那意味着放弃可能就在眼前的尸体,放弃撬开盛世集团铁板的关键证据,一切努力付诸东流,而且再难有第二次机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两道刺目的车灯由远及近,伴随着引擎的低吼,一辆黑色帕萨特以不寻常的速度冲进码头,一个急刹停在两方人马中间,激扬起一片尘土。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注意力。车门打开,首先下车的是邵北。他面色沉静,目光快速扫过现场,将剑拔弩张的局势尽收眼底。随后,他绕到另一侧,拉开了后座车门。
当高良玉从车里走出来的那一刻,现场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位海州市代市长穿着深色的夹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鹰。他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缓步走向对峙的中心,每一步都沉稳有力。
齐伟的脸色瞬间变了变,但很快又堆起笑容,快步迎上前:“哎哟,是高市长!这大半夜的,怎么惊动您亲自来了?”他的语气热情,却掩不住一丝慌乱。
高良玉没有看他,目光先是在一个紧握警棍、神色紧张的年轻警察脸上停留了片刻。那警察被他威严的目光一扫,下意识地松了松手。
“把警棍收起来。”高良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怎么,人民警察在这里是要上演全武行吗?”
那年轻警察慌忙将警棍插回腰间。其他几个同样紧握警具的警察也纷纷松手,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体。市长亲临现场,而且是这种对峙的场合,让所有人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高良玉这才转向齐伟,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海州湾这么大动静,我这个市长要是不知道,岂不是失职?”他说话时,目光却越过齐伟的肩膀,与吕征有一个短暂的眼神交汇。那眼神复杂,有关切,有无奈,也有隐晦的提醒。
齐伟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了:“高市长,不是我要闹事。实在是省建设厅有明确文件,海州湾是重点规划区,严禁任何未经批准的施工作业。吕厅长这边…”他故意顿了顿,“手续上确实不太齐全。我也是依法办事,不得已啊。”
他把“依法办事”四个字咬得很重,同时再次扬了扬手中的文件。
高良玉终于将目光完全落在齐伟脸上,他向前走了两步,距离齐伟只有一臂之遥。这个距离在官场上已经突破了安全界限,充满了压迫感。
“先让开。”高良玉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有齐伟能听清,但里面蕴含的市长权威却让齐伟心头一凛。
齐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眼神里闪过挣扎和不甘。他身后有省里的文件,有胡烁的授意,按说此刻不该退让。但眼前站着的毕竟是海州市名义上的一把手,是能直接决定他政治前途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违抗市长的直接指令,后果同样严重。
短短几秒钟的僵持,却像几个小时一样漫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齐伟身上。终于,在市长无形的威压和现实的权衡下,齐伟咬了咬牙,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微微侧身,挥手示意身后的队伍让开了一条狭窄的通道。
“高市长…这程序问题…”他还在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程序问题,天亮以后再说。”高良玉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他不再理会齐伟,径直穿过那条刚刚让开的通道,走到了吕征面前。
两人的目光再次相遇。高良玉的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凌厉,反而多了几分复杂和歉意。他微微提高音量,确保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
“吕厅长,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海州的同志工作方式有些欠妥,冒犯您了。”这话表面是道歉,实则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声音却压低了些,带着一丝无奈:“不过,既然省里确实有文件要求保护海州湾的规划环境…你看,今天的作业,是不是先暂停一下?相关手续,我们市里一定全力配合,尽快补办齐全。”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吕征面子,承认了省厅行动的正当性,也顾全了“省里文件”的权威,还承诺了后续的协助。更重要的是,他将“立即停止”换成了“先暂停”,将“违规”淡化为“手续待补”,留下了转圜的余地。
吕征静静地听着,目光在高良玉脸上停留片刻,又越过他,看到了站在车旁的邵北。邵北对他微微摇了摇头,眼神沉静而坚定。
吕征心中了然。高良玉亲自到场,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在省里文件和白纸黑字的“程序”面前,即便是市长,也无法公然对抗。今晚,他们只能退。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海腥味的冰冷空气,吕征点了点头,脸上的紧绷线条稍微放松了一些。他转向自己的队伍,声音恢复了省厅领导的沉稳:
“收队。”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情绪的宣泄。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让所有专案组成员都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憋屈和失落。设备被默默关闭,潜水员拖着疲惫的身躯上岸,警员们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现场。
齐伟看着省厅的人开始撤离,眼底闪过一丝得意,但看到高良玉依然站在那里,神色莫测,那点得意又迅速收敛起来。
“也麻烦您了,高市长,不好意思。”
“省厅的同志们辛苦了,回去休息休息吧。”高良玉的声音软了下来。
吕征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上了自己的车。
当省厅的车队最后一盏尾灯消失在码头外的公路尽头时,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了晨曦的微光。高良玉站在原地,望着波光粼粼却深不可测的海州湾,沉默良久。邵北走到他身边,同样一言不发。
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峙,最终以这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方式暂时落幕。但每个人都知道,事情远未结束。那具可能沉睡在海床下的尸体,那个关乎z08大案和高明世罪证的秘密,以及由此牵动的海州乃至省里更深层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