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旁,秦枫和苏娜早已守候在那里。秦枫俯下身,凑到方辰阳耳边,用极轻、极缓的声音尝试着沟通:“方辰阳同志?方辰阳同志您能听见我吗?我是秦枫……你感觉怎么样?”
“辰阳同志,别着急,慢慢来……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苏娜的声音温柔而带着哽咽,“什么都别想,先把身体养好。”
秦枫也连忙附和:“对,方辰阳同志,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休息。”
他们的对话小心翼翼,如同呵护一件刚刚出土、极易破碎的珍宝。
李维民冲进病房后,并没有立刻扑到床前。他首先做了一个专业医生最本能的动作——猛地刹住脚步,停在病房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因奔跑而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平复下来。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医疗管理者,他深知在这种关键时刻,冷静和专业的判断远比情感的宣泄更重要。
他的目光如雷达般迅速扫过病床周围所有的监护仪器。心电监护仪上,代表心跳的绿色波形虽然微弱,但节律相对整齐,心率维持在每分钟85次左右,比昏迷时略有加快,这或许是意识恢复带来的生理反应;血氧饱和度监测仪显示的数字稳定在96%,这是一个令人安心的指标;血压监测的动态曲线也在正常范围内平稳波动。这些冰冷的数字和曲线,是判断病人生命基石是否稳固的最客观依据。在看到这些数据没有出现灾难性波动后,李维民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松弛了一毫米。
“琳琳,”他转向跟在身后、气息仍未平复的项琳琳,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权威,但语速很快,“立刻记录:患者于今日下午三点十七分,出现自主睁眼反应,初步判断为意识恢复。记录下当前所有的生命体征数据,精确到秒。”
“是,院长!”项琳琳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护理记录板,熟练地开始记录,专业素养瞬间回归。
接着,李维民才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病床前。他先是向秦枫和苏娜点头示意,用眼神交流了一下,让他们稍安勿躁。然后,他俯下身,开始进行一套极其细致且专业的神经系统检查。
他没有立刻大声呼唤方辰阳的名字,而是先观察。他仔细观察方辰阳自主呼吸的频率和深度,观察他眼皮颤动的幅度和频率。然后,他极其轻柔地翻开方辰阳的眼皮,用一支笔形小手电筒照射瞳孔,观察瞳孔的对光反射。昏迷时,瞳孔对光反射会消失或减弱,而现在,虽然反应有些迟钝,但李维民清晰地看到,在强光刺激下,方辰阳的瞳孔确实出现了收缩!
“方同志,能听到我说话吗?如果能,请眨一下眼睛。”李维民的声音低沉而清晰,贴近方辰阳的耳边。
等待了几秒钟,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方辰阳的眼皮艰难地、幅度很小地合拢,然后又睁开。虽然缓慢,但这无疑是一个有意识的回应!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病房内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李维民继续他的检查:“好,很好。方同志,现在请尝试动一下您的右手手指。”
方辰阳的右手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幅度很小,但这已经足以证明他的运动神经通路正在恢复功能。
李维民又检查了他的舌苔、咽反射等一系列项目。每一项检查,他都做得一丝不苟,神情专注。张孝军主任此时站在李维民身侧,也是很高兴的观察着方辰阳。
“生命体征总体平稳。”
“对简单指令有反应,GcS(格拉斯哥昏迷指数)评分估计在10分左右。”
“右侧肢体活动似乎比左侧稍差,需要密切观察是否存在其他可能。”
“言语功能受损明显,这是额叶受损的典型表现,恢复需要时间。”
一套流程下来,花了将近二十分钟。李维民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项琳琳适时地递上纸巾。他直起身,看着病床上虽然虚弱但确实已经恢复意识的方辰阳,又看了看周围满脸期盼的秦枫和苏娜,以及同样面色凝重的张孝军。
李维民用眼神示意张孝军和项琳琳靠近一些,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医护核心圈。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几人能听清的音量进行着专业的部署,语气不容置疑。
“琳琳,立刻安排全面的检查。头颅ct复查是首要的,我要看到最新的影像,确认出血吸收情况和是否有新的病灶。脑电图也要做,评估脑电活动。血液生化全套,特别是电解质和感染指标,必须马上查。”
“明白,我亲自去安排。”琳琳点头,立刻拿出手机开始联系相关科室。
“等等,”李维民转向护士长,“还有特级护理不能松懈,甚至要比之前更谨慎。意识恢复初期极其脆弱,要严防任何可能的并发症,特别是肺部感染和褥疮。记下他每次清醒的时长、对指令的反应程度、任何细微的肢体活动。液体出入量必须精确到毫升。有任何异常,哪怕是最微小的变化,第一时间向我报告。”
“是!院长您放心,我会寸步不离。”项琳琳郑重承诺。
部署完这些,李维民才转向秦枫和苏娜,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疲惫但宽慰的笑容,语气也缓和了许多,但依然带着医生的权威性。
“秦督员,苏督员,方辰阳能够苏醒,这确实是迈出了最关键、也是最艰难的一步,可以说是一个奇迹。这证明我们之前的抢救和维持治疗是有效的,他大脑的功能正在艰难地重启。”
他话锋一转,表情重新变得严肃:“但是,我必须强调,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方辰阳现在的情况,就像一台刚刚接通电源、但内部线路还非常不稳定的精密仪器。他的意识可能时好时坏,会反复,会疲倦。特别是语言功能和高级认知功能,恢复将是一个漫长且充满不确定性的过程。现在,任何过度的探视、嘈杂的环境、甚至是急切的情感追问,都可能是巨大的负担,甚至可能导致病情反复。”
他目光扫过秦枫手中那个似乎准备记录什么的笔记本,意味深长地说:“所以,关于工作,关于任何需要复杂思考的问题,请务必、务必暂时不要询问。现在对他来说,最好的良药就是绝对的安静和休息”
李维民的话说得非常透彻,既给了希望,也明确了现实的严峻,更划定了当前行为的边界。秦枫和苏娜都是明白人,他们立刻点头。秦枫将笔记本塞回口袋,苏娜则说:“李院长,我们完全明白,一切都听您和专家们的安排。我们只希望方辰阳同志能尽快好起来,其他的都不重要。”
李维民满意地点点头:“感谢二位的理解和支持。那么,现在请先让方辰阳休息吧。琳琳会在这里全程监护,有任何进展我们会及时通知你们。”
他的话语虽然是商量,但语气却带着送客的意味。秦枫和苏娜虽然不舍,但还是依言,敬了军礼轻轻地退出了病房。
随着秦枫和苏娜的离开,病房里只剩下沉睡中的方辰阳。李维民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城市,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橘红色。他久久没有说话,张孝军和项琳琳也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不敢打扰。
此刻,李维民的内心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方辰阳的苏醒,解开了一个结,他现在醒了,但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病房内刚刚恢复片刻的宁静,便被一阵略显犹豫却又执着的敲门声打破。“咚咚咚……咚咚咚……”这声音不像医护人员那样干脆利落,反而带着一种试探性的、断断续续的节奏,仿佛门外的人正怀着忐忑的心情。
正准备上前想问方辰阳问题的张孝军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结,脸上掠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张孝军直起身,透过房门上的观察窗向外望去——只见周明川、童安然、何良等几张熟悉的面孔挤在门口,一个个脸上堆着略显局促的笑容。这些都是方辰阳出生入死的战友,也是这次事件中不同程度挂彩的伤员。张孝军没好气地提高嗓音回道:“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混合着消毒水与青春汗味的气息先涌了进来。紧接着,以周明川为首,一行人鱼贯而入。眼前的景象颇有些“惨烈”又令人动容:周明川一只胳膊打着厚重的石膏,用绷带吊在胸前;他身旁的童安然,额头还贴着一块纱布;何良则更为吃力,他一边腋下架着拐杖,半边身子几乎都靠在身旁的萧胖子身上;萧胖子自己脸上也拄着拐杖,缠着厚厚的绷带;后面的张世普、谢堇雨、田甜等人,也个个身上带“彩”,不是缠着绷带就是贴着胶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