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看到的伤口愈合、指标好转,”李维民指了指床上的方辰阳,“那是他身体的基础层面在复苏。但他的‘意识开关’,却因为精神层面的‘电路’需要更漫长、更精细的修复,而迟迟无法重新打开。这并非病理性的损伤,更像是一种功能性的‘待机’。我们无法用外力强行‘重启’,只能等待他自身的系统完成内在的修复和能量储备。”
项琳琳听得入了神,李医生的比喻生动而深刻,将她从单纯的生理指标分析,带入了一个身心交互、复杂无比的临床情境中。她再次看向方辰阳时,目光中少了几分困惑,多了深深的理解与敬畏。她仿佛能透过那平静的表象,看到过去一周,乃至更早之前,在这个年轻战士体内发生的那些惊心动魄的消耗与挣扎。
“我明白了,李老师。”项琳琳的声音有些哽咽,“也就是说,他的昏迷,或许不是一种‘病’,而是他的身体和大脑在替他争取最后、也是最宝贵的休养生息的机会。是他在极度透支后,生命本能所选择的唯一出路。”
“可以这么理解。”李维民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欣慰和复杂的情感,“对于他们这些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战士来说,有时候,最深沉的睡眠,反而是最有效的自救。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为他守住这片宁静,提供最坚实的支持,然后,耐心等待。等待他的身体,尤其是他的精神,自己觉得‘休息够了’的那一刻。”
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阳光移动着位置,将窗格的影子拉得更长。两位医生静静地伫立在病床前,如同忠实的哨兵。监护仪上的绿光依旧平稳地跳跃着,像一颗顽强不息的心脏,在寂静中,默默丈量着生命自我修复的、漫长而充满希望的时间。
“咚咚咚……”
三声清脆而克制的敲门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骤然打破了病房内酝酿的疑问。那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规整,却又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分量,恰好卡在项琳琳舌尖上的问题即将脱口而出的那个微妙瞬间。
项琳琳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下意识地转头望向门口。午后的阳光斜斜地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空气中飘浮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冷而严肃的气息。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为这间本就弥漫着紧张与未知的病房,更添了几分凝滞感。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病床——方辰阳依旧安静地躺着,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隔绝,只有监护仪上规律跳动的绿色线条,证明着生命在他体内顽固地延续。她的问题,是关于方辰阳几项微妙生理指标的异常波动,她本想请教李院长,这些波动是否与他脑部活动的特殊模式有关。现在,这问题被暂时搁置了。
李维民院长几乎是同时将视线转向了门外。他鬓角已染上些许霜色,但眼神依旧锐利,长期的学术研究和医院管理工作,赋予了他一种沉稳如山的气质。然而此刻,他平整的白大褂下,似乎有根弦轻轻绷紧了一下。他看向门口的方向,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随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沉声应道:“进。”
门被轻轻推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张孝军那张熟悉的脸。这位特种部队的队长,项琳琳见过几次,印象中他总是雷厉风行,眼神果决,带着一股从枪林弹雨中磨砺出的硬朗。但今天的张孝军,脸色却有些阴沉,眉宇间锁着一抹挥之不去的郁结,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他的步伐不再像往常那样虎虎生风,反而显得有些沉重。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身后的两个人。
紧随其后的是一名年轻的男性军官,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身姿挺拔如松,即便静静地站在那里,也自然流露出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军人仪态。他的军装熨烫得一丝不苟,肩章上的徽标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的脸庞轮廓分明,皮肤是长期野外训练留下的健康古铜色,下颌线绷得有些紧,嘴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眼神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过病房内的每一个角落,包括病床上的方辰阳和一旁的项琳琳,那目光中不含任何感情色彩,只有纯粹的审视与评估。他整个人就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军刀,虽未出鞘,却已寒气逼人。
与他并肩而立的是一位女军官。她同样年轻,约莫二十五六岁,身材高挑匀称,军装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矫健而婀娜的曲线,既展现了女性的柔美,更凸显出军人特有的干练与力量感。她的面容姣好,但此刻却如同覆盖着一层寒霜,表情严肃得没有一丝波澜。一头利落的短发更增添了几分飒爽之气。她的眼神同样冷静,但比起男军官那种外放的锐利,她的目光更显内敛和深邃,仿佛能穿透表象,直抵核心。她安静地站立着,却像一株临风的劲竹,柔韧中蕴含着不容小觑的力量。
这两人的出现,使得病房内的空间瞬间变得逼仄起来。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混合着纪律、权威与神秘使命的气场,与医院里救死扶伤的温和氛围格格不入,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李维民的目光越过张孝军,直接落在这两位不速之客身上,他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声音平稳却带着探究的意味:“张队长,这是……?” 他的问话留了白,等待着解释。以他对张孝军的了解,若非必要,绝不会在方辰阳情况未明的时候,带如此身份敏感的人来到病房。
张孝军脸上的郁闷之色更加明显,他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声音略显低沉地回答:“李院长,这两位是特种部队总部派来的督察员,”他侧身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两人,“这位是秦枫同志,这位是苏娜同志。他们此行,是奉命来看看方辰阳同志的情况。”
“督察员?”李维民心中咯噔一下。这个称谓本身就包含着审查与监督的意味,远非简单的“探望”或“了解”那么简单。他的目光快速与张孝军交汇,瞬间捕捉到了对方眼神中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有安抚,有警示,更有一种“事出有因,身不由己”的暗示。张孝军的话语简洁,甚至有些干巴巴,完全没有以往提到自己爱徒时的关切与急切,反而透着一股“不想多说、不便多说”的疏离感。
李维民立刻心领神会。这两人,名义上是来看方辰阳的情况,但实际目的,恐怕远不止于此。很可能是来调查方辰阳的——调查他此次任务中的某些细节,或者……调查他本人?可是,方辰阳是张孝军刚收的得意的弟子,是部队里立过功的骨干,更是为了任务才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有什么值得总部专门派督查员来调查的呢?无数个问号在李维民脑海中飞速旋转,但他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多年的阅历告诉他,在这种时候,保持冷静和观察远比贸然提问更为重要。
电光石火之间,李维民已经做出了判断。病房内不是说话的地方,尤其不能在方辰阳床边,当着项琳琳和这两位督查员的面深谈。他必须立刻从张孝军那里获取更准确的信息。想到这里,他迅速转向身旁的学生项琳琳,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地吩咐道:“琳琳,你将方同志目前的病情、治疗方案以及所有的监测数据,向两位督查员如实、详细地汇报一下。” 他特意强调了“如实”和“详细”,既是向督查员表明配合的态度,也是给项琳琳一个明确的指令——只谈病情,不谈其他。
说完,李维民朝着张孝军的方向,极其轻微地递了一个眼色,下巴不易察觉地向门外方向示意了一下。这个动作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但对于长期默契共事的两人来说,已经足够传递明确的信息:这里不方便,我们出去谈。
张孝军几乎是秒懂。他立刻转向秦枫和苏娜,脸上挤出一个程式化的、略带歉意的笑容,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秦督查,苏督查,关于方辰阳同志的具体医疗情况,项医生是最直接的负责人,她的汇报会非常详尽。李院长和我还有些关于医院协调方面的事务需要紧急沟通,我们先失陪一下。两位有任何需要,随时让项医生联系我。”
秦枫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算是应允。苏娜则微微颔首,目光却似有似无地在李维民和张孝军之间扫了一下,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察一切,但她什么也没说。
李维民不再耽搁,率先迈步向病房外走去,白大褂的下摆带起一阵轻微的风。张孝军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步履匆匆,却都保持着一种刻意的平静,仿佛只是去处理一件普通的公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