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良在挪开石块后，立刻开始清理方辰阳身上和周围散落的较小碎石片。他动作极其轻柔，用戴着战术手套的手指，一点点拨开那些嵌在伤口边缘或落在身体上的尖锐石子。每取下一块，看到下面翻卷的皮肉，他的眉头就锁紧一分，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既是因为用力，更是因为紧张和后怕。
“辰阳，千万要挺住，”何良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像是在给方辰阳打气，也像是在安慰自己，“我们已经把你弄出来了，童队在这儿，她是最好的医护兵，你肯定没事的！想想回去以后咱还得喝庆功酒呢！”
何良深知近距离手雷爆炸的威力有多么恐怖。那不仅仅是破片的直接杀伤，更致命的是那无所不在的强烈冲击波。即便有巨岩挡住了大部分直面冲击，但传递过来的震动也足以对内脏造成严重的“震伤”。这种内伤往往外表看不出来，但内部可能已经出血，危险性极大。普通的防弹衣或许能挡住破片，但对于这种钝性冲击的防护效果非常有限。方辰阳能在那样的爆炸中存活下来已是奇迹，但现在，他正处在生死边缘，必须与时间赛跑，与体内可能正在加剧的伤势赛跑。
周明川则半跪在另一侧，协助童安然稳住方辰阳的身体，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确保救援环境的安全。他的目光不时扫过方辰阳苍白如纸的侧脸和那一片狼藉的后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不敢想象，如果何良没有看到那一幕，如果他们晚来一步……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对着方辰阳的耳朵，用坚定无比的语气说：
“兄弟，坚持住，我们都在。听见没有？这是命令！”
方辰阳觉得自己好像沉在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里，身体轻飘飘的，使不上半分力气。耳边是持续不断的嗡鸣，像几千只蝉在同时振翅，将外界的声音都隔绝得模糊而遥远。在这片混沌的黑暗中，一个声音却异常执着地穿透进来，带着他无比熟悉的、镌刻在骨子里的焦急与关切。
“辰阳！方辰阳！醒醒，看着我！”
是周明川。是队长的声音。
这声音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破了沉重的黑暗，将他涣散的意识强行拉扯、聚拢。一些破碎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那是刚进部队的时候，他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第一次体能考核就跑瘫在操场上像条死狗。那时的阳光刺眼，周队长的影子笼罩着他，那张严肃的脸上，眼神却带着不容他放弃的狠劲与期望。
呵，队长……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
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心感混杂着些许自嘲的苦涩，涌上方辰阳的心头。他拼尽全身力气，终于撬开了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只能看到几个晃动的人影轮廓，焦点艰难地汇聚，最终定格在那张写满担忧的、古铜色的脸庞上。周明川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额角还沾着灰尘和尚未干涸的血迹。
方辰阳扯了扯嘴角，想给对方一个安抚的笑容，却感觉脸上的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他喉咙干得发痛，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自己的，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故作轻松的调侃：
“队长……我……我被阎王给赶出来了。”他喘了口气，胸腔里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缓了缓，才继续用气声说道，“他说……说还不想我这么早去……祸害他的阎罗殿。”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他刚刚凝聚起来的所有力气。话音刚落，他感觉那支撑着他的微薄意识再次如潮水般退去，黑暗重新从四面八方涌来。他脸一偏，世界再次陷入一片无声的寂静，彻底失去了知觉。
“辰阳！辰阳——！”
看到方辰阳眼睛睁开，还没来得及欣喜，就又见他昏死过去，周明川的心猛地一沉，刚刚稍缓的焦虑瞬间飙升到了顶点。他半跪在地上，用一只手紧紧托着方辰阳的后颈，另一只手徒劳地轻拍着对方的脸颊，声音因为极度紧张而显得有些沙哑。
“辰阳！别睡！听见没有！再坚持一下！”
站在他身旁的何良，这个平时总是乐呵呵的壮汉，此刻也是眼圈泛红，牙关紧咬。他的一条胳膊用简易绷带吊在胸前，绷带上渗出血迹，但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昏迷的战友身上。他跟着周明川一起，一声声地呼唤着，仿佛这样就能将方辰阳从死神的边缘拉回来。
“辰阳，你小子别吓唬人！快醒过来！”
就在这时，一阵杂沓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温教授在卢助理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快步走来，她的头发略显凌乱，金丝眼镜上沾满了泥点，脸上带着疲惫与忧色。在她们身后，是互相搀扶着的、或轻或重都带着伤的探险队其他成员。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劫后余生的惊悸，以及对方辰阳此刻状况的深切担忧。整个队伍能够突破重围，来到这片相对安全的海岸，方辰阳在关键时刻的决断和舍身忘我的掩护，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温教授刚走近，就清晰地听到了周明川和何良那充满焦虑的呼唤。心立刻揪紧了，她加快脚步，几乎是踉跄着来到方辰阳身边。
“让我看看。”温教授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学术权威感。
周明川闻声，立刻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温教授，快！辰阳他刚才醒了一下，说了句话又昏过去了！”
温教授点点头，没有再多言，她示意周明川保持方辰阳的姿势，自己则缓缓蹲下身。她没有先去翻看方辰阳的眼睑，而是伸出微微颤抖却异常稳定的手指，轻轻地搭在了方辰阳的手腕上，屏息凝神，仔细感受着那皮肤之下微弱跳动的脉搏。
一时间，周围只剩下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以及风穿过残破建筑物的呜咽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温教授那专注的侧脸上。周明川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何良则紧张地吞咽着口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温教授的表情，试图从中读出任何一丝信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
终于，温教授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她轻轻放下方辰阳的手腕，又俯身，小心翼翼地翻开方辰阳的眼睑，用手电筒检查了一下他的瞳孔反应。做完这一切，温教授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起头，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温和的微笑。
“周队长，各位，请放心。”温教授的声音清晰地传达到每个人耳中，“方同志没有生命危险。他的脉搏虽然虚弱，但节律平稳，瞳孔反应也正常。这主要是由于长时间的极度体力透支，加上刚才近距离爆炸产生的强烈冲击波震伤了内脏，导致身体机能自我保护性地进入了昏厥状态。让他好好休息，是目前最需要的。”
这番话如同一剂强效的安定剂，瞬间抚平了在场所有人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周明川一直悬在喉咙口的心，终于重重地落回了实处，但落下的同时，却带来一阵脱力般的虚软。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缓缓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方辰阳能躺得更舒服一些，但那只托着方辰阳头部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传递过去一份支撑的力量。
温教授在卢助理的搀扶下站起身，她环顾了一下围拢过来的众人，虽然大家脸上都带着伤，但眼神里都充满了关切。他提高声音说道：“好了，大家不用担心了。现在都散开一些，保持空气流通，让方同志能呼吸到新鲜空气。我们都不是专业的医护人员，不要随意移动他，以免造成二次伤害。专业的医疗救援队正在赶来的路上，很快就会到了。”
众人闻言，虽然依旧担心，但还是依言稍稍向后退开，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圆圈，将中间的位置留给了方辰阳和周明川等人。紧张压抑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一些。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辰阳这小子命硬！肯定没事的！”一个带着哭腔却又充满喜悦的声音传来。只见萧胖子和张世普两人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萧胖子的胖脸上蹭满了黑灰，额头还肿了一个大包，嘴角却咧得大大的，又想笑又想哭的样子显得十分滑稽。虽然他现在的情况还不如方辰阳。张世普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衣服被划破了好几处，但眼神却十分明亮，看着昏迷的方辰阳，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们俩在之前的混乱中也被冲散了，好不容易才找到大部队，一来就听到了温教授的诊断结果，自然是喜出望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