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川几乎是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嘶哑得不成调。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不是因为尘土,而是因为瞬间涌上眼眶的湿热。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拳头狠狠砸在坚硬的地面上,指节瞬间破裂渗血,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将他淹没,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名字在反复回响。
童安然在爆炸响起的瞬间,本能地伏低了身体。待冲击波过后,她不顾一切地冲向爆炸地点,心中还残存着一丝侥幸:也许方辰阳只是受伤了?也许他避开了要害?然而,当她踉跄着跑到近前,看到的只有一片狼藉的爆炸现场和那具已经无法辨认的敌人残躯。她焦急地环顾四周,视野所及,除了焦土和碎石,哪里还有方辰阳的身影?
“辰阳?方辰阳!”她大声呼喊,声音带着哭腔,回应她的只有旷野的风。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那个总是带着沉稳微笑,关键时刻总能想出办法的伙伴,真的不见了。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从她通红的眼眶中汹涌而出,顺着沾满灰尘的脸颊滑落,留下两道清晰的泪痕。她站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巨大的悲伤让她几乎无法站稳。
然而,战场上的生死往往就取决于视角的细微差别。何良的位置恰好处于一个相对侧后的高点,正在警惕地观察着另一个方向的动静。爆炸发生前的那一瞬,他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方辰阳那个极其短暂却至关重要的撑地转身动作,以及随后向后倒飞翻滚的身影。他的视线紧跟着那道迅捷的身影,清晰地看到方辰阳如同猎豹般敏捷地翻滚、缩身,最终隐没在那道岩石缝隙的阴影之中。
爆炸响起时,何良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但他更关注的是方辰阳躲藏的那块巨石。他看到冲击波卷起的杂物大部分被岩石挡住,只有一些尘土落在了缝隙入口。爆炸过后,他屏息凝神,死死盯着那道缝隙,心中默数着时间,祈祷着奇迹的发生。
当看到周明川跪地悲呼,童安然泪流满面时,何良瞬间明白了——他们没看到!他们以为方辰阳牺牲了!
“不能浪费时间!”何良心中焦急万分。他深知,即使躲过了爆炸的直接冲击,方辰阳也可能被震伤、被飞溅的碎石击中,或者因缺氧而昏迷,必须立刻救援!
他立刻像离弦之箭般冲向周明川,甚至顾不上隐蔽身形。跑到周明川身边,他用力拍了一下队长的肩膀,声音因为急促而显得有些嘶哑,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队长!快!救辰阳!他还没光荣呢!”他特意用了部队里表示“牺牲”的隐语,既传达了准确信息,又带着一种急切的口吻。
说完,他根本不等周明川反应,立刻转身,快速而谨慎地朝着方辰阳藏身的那块岩石小跑而去,目光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确保救援路线安全。
周明川被何良这突如其来的一拍和呼喊弄得“坑了一下”(意指愣了一下,瞬间的呆滞)。巨大的悲伤让他的思维出现了短暂的停滞。但何良是他最信任的战友之一,他知道何良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更不会拿兄弟的生死来安慰他。那句“他还没光荣呢”如同一声惊雷,在他被绝望冰封的心湖中炸开了一道裂缝。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骤然重新燃起。
几乎是本能驱使,周明川猛地从地上弹起,之前充斥全身的无力感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驱散。他抹了一把脸,顾不上狼狈,眼神瞬间恢复了锐利和焦急,紧跟着何良的脚步,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那块寄托着所有希望的岩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童安然也听到了何良的呼喊,她猛地止住哭声,难以置信地看向何良奔跑的方向,随即也反应过来,一抹眼泪,立刻跟了上去。
三人从不同的方向,怀揣着劫后余生的紧张与期盼,共同奔赴那个岩石缝隙,奔赴一个可能发生的奇迹。生的希望,在经历了一场看似毁灭的爆炸后,于尘埃中再次顽强地闪烁起来。
而此刻,蜷缩在狭窄、阴暗岩石缝隙中的方辰阳,意识正游走在模糊与清醒的边缘,外界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扭曲,等待着他的,是战友们焦急的呼唤,还是死神的最终裁决?这一切,都发生在爆炸过后这短暂而又漫长的几十秒内。
周明川、童安然和何良三人正不顾一切地冲向那块巨大的岩石,心中交织着希望与恐惧,步伐因焦急而显得凌乱沉重。
就在他们离岩石还有几步之遥时,一阵微弱、断续,却清晰可辨的声音,如同穿透冰层的细流,蓦地钻入了他们的耳膜。
“咳咳……咳——咳咳……”
是一阵压抑而痛苦的咳嗽声!声音的来源,正是那块巨岩底部那道黑暗的缝隙。
这声音是如此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断绝,但在死寂的背景下,在三颗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上,却不啻于一声惊雷!三人狂奔的脚步猛地刹住,身体同时一震,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揪心的担忧,脱口喊出了那个名字:
“辰阳!”
“是辰阳!他还活着!”何良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第一个反应过来,一个箭步抢到缝隙前。
眼前的景象,让刚刚燃起希望的三人心头再次被狠狠揪紧,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方辰阳侧身蜷缩在狭窄的岩石缝隙最深处,这个救命的姿态此刻却让他看起来无比脆弱。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虽然大部分被巨岩抵挡,但剧烈的震动和四散飞溅的碎石,依然造成了可怕的二次伤害。缝隙周围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尖锐石片,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石雨。
最令人心悸的是,一块较大边缘嶙峋的厚重石块,不偏不倚地压在了方辰阳的背脊中央。而他的整个后背,乃至臀部和大腿后侧,已然找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肤。作战服被撕裂成褴褛的布条,黏连在模糊的血肉之中。大大小小的划伤、擦伤、嵌入皮肉的石砾,以及被剧烈冲击波震出的青紫色瘀痕,交织成了一幅惨烈的画面。鲜血不断地从无数伤口中渗出,将他身下的岩石染成了一片刺目的暗红,并且还在缓慢地裂开。他整个人就像是刚从血池中捞出来一般,气息微弱地趴伏在那里,每一次咳嗽都带动身体细微的颤抖,引得伤口泌出新的血珠。
周明川的眼眶瞬间红了,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极度的愤怒(对敌人、也对这残酷的处境)和心疼。但他作为队长的理智在第一时间压倒了情绪。他嘶哑着声音,语速极快却异常清晰地下达指令,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何良,跟我一起,先把这块最大的石头挪开!小心点,别造成二次伤害!童队,急救包!准备清创止血,他失血太多了!”
话音未落,周明川已经扑到方辰阳身边,双膝跪在染血的碎石上。他没有贸然用力,而是先迅速检查了一下石块压住的具体位置和方辰阳的脊柱状况,确认没有直接压迫到脊椎后,才将双手稳稳地扣在石块冰冷粗糙的边缘。何良几乎同时到位,默契地找到另一处发力点。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交换着同样的决心。
“一、二、三——起!”
随着周明川低沉的口令,两人腰腹同时发力,手臂上青筋暴起。那块沉重的岩石在齐心合力下,终于被小心翼翼地抬离了方辰阳的血肉模糊的后背,滚落到一旁,发出沉闷的声响。
压在背上的重负骤然消失,方辰阳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解脱意味的呻吟,一直紧绷蜷缩的身体似乎松弛了一线,呼吸也顺畅了些许。他觉得整个身体仿佛从一座大山下被释放出来,虽然剧痛依旧,但至少恢复了部分自主呼吸的能力。
就在石块被移开的同时,童安然已经单膝跪在方辰阳身侧,动作迅捷地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多功能急救包。她强迫自己忽略眼前惨不忍睹的伤势,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救治”这个唯一的任务上。她先取出战术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与伤口黏连在一起的破碎衣物碎片,尽可能暴露伤处。她的动作又快又轻,生怕增加战友的痛苦。
“辰阳,能听到我说话吗?感觉怎么样?除了后背,还有哪里特别疼?有没有头晕、恶心或者呼吸困难?”童安然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稳而清晰,一边询问以判断他的意识状态和可能的内伤,一边利落地取出大号的止血纱布、消毒喷剂和绷带。看到整个后背几乎无处下手的伤势,她的心在滴血,但握住器械的手却稳如磐石。她知道,现在每一秒都关乎方辰阳能否挺过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