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一切,
无论是黔州那颠覆性的政治制度,还是自己心中一闪而过的疯狂野望。
都不过是宏大历史浪潮中的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
他现在唯一需要做的。
也是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完成他的使命。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将胸中翻腾的气血压下,努力让自己的神情恢复到一个使者应有的肃穆与谦卑。
他从宽大的袍袖中,
用微微颤抖的双手,取出了那份承载着一个时代终结的帛书。
这封降书,
用的是最上等的宫廷贡品——蜀锦。
卷轴两端是温润的白玉。
由明黄色的丝带系着,上面烙印着大唐皇帝的传国玉玺。
它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代表着帝国最后的体面。
可如今,
这份体面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陈远双手捧着降书。
向前走了几步。
他看了一眼李承乾,那个年轻得过分,却掌握着足以碾碎大唐的恐怖力量的元首。
他想起了刚刚那名黔州信使的话。
——“在黔州,没有下跪之礼”。
他也想起了那平等而又温暖的握手礼。
但,
那是黔州的礼仪。
他,陈远,此刻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大唐。
是长安城里的那位天可汗,
李世民。
黔州不需要下跪,李承乾或许也不在乎,但这并不意味着大唐可以废弃这份延续了千百年的仪式。
现在的他,
依旧是大唐的礼部侍郎。
他手中的,
是大唐皇帝陛下亲手所写的降书。
于情于理,于国于法。
在递上这份象征着臣服的文书时,他都必须行君臣之礼,行属国对宗主国之礼。
这是他作为大唐臣子,最后能够履行的职责。
一念及此,
陈远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他后退数步。
在空旷的办公室中央。
整理好衣冠,神情肃穆地捧着降书,双膝一软,对着李承乾,重重地跪了下去。
“元首您好,我是长安而来的使者,将由我,递上陛下所写的降书。”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说完,
他将身体伏低,双手高高举起,将那份沉重的降书,恭敬地呈上。
这一次,没有人来扶他。
李承乾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无波无澜。
他明白陈远此举的意义。
这不是个人对个人的跪拜,而是一个旧帝国,在向一个新时代低下它曾经高傲的头颅。
他默许了这场仪式。
这无关尊严,无关喜好,这只是一个宣告,一个必须被见证的历史节点。
李承乾缓步上前。
从陈远高举的双手上,取走了那封降书。
他的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玉轴,动作平稳,没有丝毫的迟疑。
他没有让陈远起身。
而是当着他的面,解开了那明黄色的丝带,缓缓展开了这份来自李世民的亲笔信。
信上的字迹,
是他所熟悉的,带着一股帝王的雄浑与霸气。
只是此刻,
这笔锋之中,似乎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与无奈。
书信的内容非常简单。
甚至可以说简短到了极点。
李世民以大唐皇帝的身份,全面接受了李承乾之前提出的所有条件。
其中包括但不限于:
承认大唐为黔州的附属国,每年向黔州纳贡。
开放大唐全境所有州府的通商口岸,允许黔州自由建厂、贸易。
允许黔州在大唐境内划定区域,建立军事基地……
每一条,
都是在割让大唐的主权,都是在将这个曾经辉煌的帝国,一点点地肢解,纳入黔州的体系之内。
看完,
李承乾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
他笑了。
从穿越到这个时代,成为那个被废黜的太子开始。
他隐忍,他谋划。
他从一片蛮荒之地白手起家,发展工业,建立军队,为的就是这一天。
他的目标,终于达到了。
一个强大的,统一的,并且由他亲手掌控的,崭新的大夏即将从他的手中诞生。
而这份降书,
就是新时代的奠基石。
他将降书重新卷好。
随手收起,
这才将目光投向了依旧跪在地上的陈远。
“李世民的诚意,我看到了,黔州也看到了。”
李承乾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陈远闻言,
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松,如蒙大赦。
“我会在三日后召开的会议上,正式向全黔州,乃至全天下,发布对大唐停战的消息。”
听到这句话,
陈远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这意味着,
战争,终于要结束了。
然而。
李承乾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刚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另外……”
李承乾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这栋大楼,望向了遥远的长安方向。
“大唐皇帝也就不需要舟车劳顿地来我这边了。”
“七日后,我将乘坐黔01号运输机前往长安,好好的和李世民见一面。”
什么?!
陈远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元首……
要去长安?!
胜利者亲自前往战败者的都城?
这在历史上闻所未闻!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宽宏大量”了,这是一种何等强大,何等绝对的自信!
他就不怕长安城内有诈吗?
他就不怕那些忠于大唐的旧臣刺杀他吗?
一瞬间,
陈远脑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但最终都汇聚成了一个——恐惧。
那是对李承乾那深不可测的胆魄与压倒性实力的恐惧。
他要去长安,
就像一个主人,去巡视自己的庄园。
“你……可以起来了。”
李承乾淡淡地说了一句,随后挥了挥手,对一旁的侍从道。
“带使者下去休息吧,好生招待。”
“是,元首。”
侍从上前,
将依旧处于巨大震惊中,有些失魂落魄的陈远扶了起来。
领着他离开了办公室。
很快,
巨大的房间里就只剩下李承乾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