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蛊案
长安西市,辰时已过便人声鼎沸。波斯的香料、大食的琉璃、新罗的绸缎在摊铺间堆叠,胡商们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讨价还价,驼铃声与叫卖声缠在一起,漫过青石板铺就的街巷。可这份喧闹里,却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死寂——短短三日,已有三名胡商在客栈中暴毙,死状一模一样。
陈默踩着满地碎香料赶到福安客栈时,阿蛮正踮着脚往二楼探头,鼻尖皱成一团:“陈兄,你可来了!这死状也太邪门了!”
他拨开围观的人群上楼,一股腥臭的黑血味扑面而来。死者是个粟特胡商,倒在榻边,双目圆睁,七窍淌出的黑血已经凝固成痂,脖颈到胸口布满蛛网般的红痕,像是有活物在皮下爬过。阿蛮递过一方帕子:“你看他手心里,攥着这个。”
帕子上是半截鎏金饰片,刻着细密的祆教圣火纹样,边缘还沾着一丝暗红的蛊虫黏液。“前两个死者身上也有类似饰片,”陈默指尖捻起饰片,目光沉凝,“不是正经祆教信徒的物件,倒像是叛党的标记。”
两人正追查线索,西市街角忽然起了骚动。一名黑袍人戴着鎏金面具,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削薄的下颌,正挟持着一个胡商幼子,袖中甩出数道银线,银线末端缠着细小的蛊虫,落地便往人群里钻。“交出蛊玉,饶他性命!”面具后的声音沙哑如铁器摩擦。
阿蛮拔剑欲上,却被陈默按住。他认出黑袍人所用的是秘教蛊术,而那所谓的蛊玉,正是三个月前祆教圣女失窃的镇教之宝,据说能控天下奇蛊。“此人练的是邪门蛊术,硬拼会伤及无辜。”陈默低声道,随即解下腰间系着的玄铁转轮,指尖扣住转轮机关。
黑袍人见无人应答,猛地催动蛊虫,那胡商幼子瞬间浑身泛起红痕,疼得放声大哭。就在此时,陈默旋身跃起,玄铁转轮在掌心飞速转动,引动周身气流,正是他师门绝学“转轮移劲术”。“导蛊归源,还不束手就擒!”
转轮发出嗡鸣,形成一道无形气墙,将四散的蛊虫尽数困住。黑袍人见状大怒,袖中飞出更多蛊虫,却被转轮气劲牵引,反而朝着自己反噬而去。他慌忙运功抵挡,面具下的脸闪过一丝惊惶,挟持幼子的手不自觉松开。
阿蛮趁机飞身上前,将幼子抱到安全处,回身拔剑直刺黑袍人要害。陈默手腕一转,转轮气劲陡然加强,硬生生将黑袍人体内的蛊气逼出体外,尽数吸入玄铁转轮之中。黑袍人惨叫一声,踉跄后退,怀中掉出一块莹白玉佩,正是失窃的蛊玉。
“祆教叛党,为何窃玉害命?”陈默接住蛊玉,指尖触到玉佩上的诡异纹路,沉声追问。
黑袍人捂着胸口,咳出一口黑血,目光怨毒:“圣火将熄,唯有蛊玉能唤回圣力……你们挡不住的!”话音未落,他猛地咬碎口中毒囊,身体瞬间僵硬,七窍流出黑血,竟与之前的死者一模一样。
阿蛮上前检查,发现黑袍人腰间藏着一枚令牌,上面刻着“暗火”二字。“陈兄,这叛党背后怕是还有同伙。”
陈默握着蛊玉,感受着其中隐隐流动的诡异力量,又看了看街上惊慌散去的人群,眼底闪过一丝凝重。长安西市的这场蛊案,绝非单纯的窃玉害命,背后牵扯的祆教叛党,似乎还藏着更大的阴谋。
“把令牌收好,”陈默将蛊玉贴身藏好,“这‘暗火’叛党,怕是要在长安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了。我们得尽快查清他们的底细,阻止更多人遇害。”
夕阳西下,西市的喧闹渐渐平息,可那潜藏在街巷角落的蛊毒与阴谋,却才刚刚露出冰山一角。
暮色染红河面,渭河的水波泛着碎金,陈默斜倚在老柳树下,鱼竿轻垂,线影入水时悄无声息。阿蛮蹲在一旁,手里把玩着块石子,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软泥:“陈兄,咱们放着‘暗火’叛党的线索不查,来这儿钓鱼,真能有收获?”
陈默指尖捻着鱼饵,动作不急不缓:“西市蛊案后,叛党销声匿迹,硬查只会打草惊蛇。这渭河连通长安水系,他们练蛊需活水,未必不会在此处留痕。”话音刚落,鱼漂猛地往下一沉,他手腕轻扬,一条银鳞鲫鱼跃出水面,落在草滩上扑腾。
阿蛮眼睛一亮,正要去捡,却见陈默眉头微蹙,捏住鱼鳃翻看——鱼鳃深处,竟嵌着一粒芝麻大小的暗红色虫卵,外壳泛着诡异的光泽,与西市死者身上的蛊虫黏液气息相似。
“是‘血蛭蛊’的虫卵!”阿蛮凑近一看,脸色骤变,“这蛊虫需寄生在活物体内孵化,他们竟在渭河里养蛊?”
陈默将鱼扔进随身的竹篓,重新上饵抛线,目光扫过对岸的芦苇荡:“渭河是长安主要水源,若让蛊虫顺着水流扩散,遭殃的便是满城百姓。”他话音未落,芦苇荡里忽然传来一阵轻响,一道黑影一闪而过,竟是个戴着斗笠的黑衣人,正往水里倾倒什么深色液体。
“站住!”阿蛮拔剑便追,黑衣人却身形迅捷,踩着河滩的卵石往上游奔逃,袖中甩出数枚暗镖,都被陈默挥竿挡开。竹制鱼竿韧性极强,击飞暗镖的同时,陈默已纵身跃出,鱼竿缠住黑衣人的脚踝,猛地往后一拽。
黑衣人踉跄倒地,斗笠滑落,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正是“暗火”叛党的标识。他张口欲咬毒囊,却被阿蛮一脚踩住手腕,疼得闷哼出声。陈默上前翻看他倾倒的陶罐,里面残留着黏稠的暗红色汁液,混着细碎的蛊虫残骸。
“你们在渭河里投蛊,究竟想干什么?”陈默按住黑衣人的肩头,语气冰冷。
黑衣人眼底闪过疯狂:“圣火降世,需以万家精血为引!这渭河之水,便是通往长安的黄泉路……”话没说完,他忽然浑身抽搐,七窍渗出黑血,竟是体内藏的蛊虫反噬而亡。
陈默望着陶罐里的汁液,又看向缓缓流淌的渭河,神色凝重。夕阳彻底沉入远山,河风吹起他的衣袂,远处长安的城楼轮廓渐显。阿蛮握紧剑柄:“陈兄,这下麻烦大了,咱们得赶紧通知官府封河!”
陈默摇了摇头,将鱼竿收拢:“封河只会引起恐慌,且未必能拦住已入水系的虫卵。通知大理寺暗中排查沿岸水源,另外,派人盯着渭河上游的黑松林——那里地势偏偏,最适合叛党设蛊巢。”
他弯腰拾起那枚血蛭蛊卵,用布帛仔细包好:“这虫卵便是证据,看来‘暗火’叛党的阴谋,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凶险。今夜,怕是不得安宁了。”
河风渐凉,芦苇荡沙沙作响,仿佛藏着无数窥伺的眼睛。竹篓里的鲫鱼早已没了动静,那粒暗红色的虫卵,在暮色中透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黑松林的夜雾浓如墨,陈默与阿蛮借着树影蛰伏,刚靠近预想中的蛊巢,便听见林中传来兵刃相撞的脆响。
只见十几名“暗火”叛党围成一圈,黑袍上的圣火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为首者正是西市案中漏网的头目,手里托着个青铜蛊罐,罐口爬着数条猩红的血蛭蛊。而对面站着三人身着银纹劲装,面罩遮脸,腰间佩着月牙形令牌,手中长剑泛着克制蛊虫的硫磺气息,显然是另一股势力。
“蛊巢与蛊种本就归我‘月隐阁’看管,尔等叛党偷练禁术,屠戮无辜,今日必夺回来!”银纹劲装领头人声音清冽,长剑一挥,剑气劈开袭来的蛊虫。
“暗火”头目冷笑一声,将青铜罐掷向地面,血蛭蛊四散奔逃,直扑银纹众人:“圣火将至,这天下都要归祆教,小小月隐阁也敢螳臂当车!”
两边瞬间缠斗在一起,血蛭蛊缠上银纹劲装者的腿脚,皮肤即刻泛起红痕;而月隐阁的长剑沾着特制药粉,砍中叛党便会燃起淡蓝色火焰,灼烧蛊虫的同时也伤及人身。惨叫声、蛊虫嘶鸣混杂在一起,黑松林里杀气冲天,竟是实打实的鹬蚌相争。
阿蛮按捺不住拔剑欲上,被陈默死死按住:“静观其变,等他们两败俱伤。”
果然,半个时辰后,“暗火”叛党折损过半,月隐阁也只剩领头人与两名属下,皆受了不同程度的蛊伤。“暗火”头目见状,掏出一枚黑色蛊珠,正要催动同归于尽的禁术,陈默忽然飞身而出,玄铁转轮旋动,气劲瞬间卷走蛊珠,同时喊道:“阿蛮,拿下活口!”
阿蛮应声跃起,长剑直刺叛党残众,月隐阁众人见状也是一怔,领头人旋即反应过来,挥剑配合着清理叛党。“暗火”头目腹背受敌,被陈默的转轮气劲震断经脉,瘫倒在地。
月隐阁领头人收剑而立,面罩下的目光警惕地扫过陈默:“阁下是谁?为何插手我阁与叛党的恩怨?”
陈默捡起地上的青铜蛊罐,指尖摩挲着罐身的诡异纹路:“大理寺评事陈默,追查西市蛊案与渭河投蛊之事。倒是阁下,月隐阁既看管蛊种,为何坐视叛党为祸长安?”
话音刚落,地上的“暗火”头目忽然呕出黑血,眼中满是怨毒:“你们都……逃不掉的……圣火祭坛已启,长安……必成炼狱……”说完便气绝身亡。
月隐阁领头人沉默片刻,摘下面罩,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容,额间嵌着月牙印记:“我乃月隐阁少主苏清瑶,叛党偷取蛊种时,阁中遭内奸暗算,延误了追查时机。如今他们要在长安城外的废弃祭坛催动‘万蛊噬心阵’,需用活人作引!”
陈默心中一沉,没想到叛党的阴谋竟如此凶险。阿蛮握紧剑柄:“那我们现在就去祭坛!”
苏清瑶摇头:“祭坛布有三重蛊阵,需月隐阁的破蛊符配合阁下的转轮劲术方能破解。”她从怀中取出三枚黄色符纸,递向陈默,“鹬蚌相争已了,若阁下信得过,便一同前往,阻止这场浩劫。”
陈默接过破蛊符,感受着符纸上的清正之气,与蛊虫的阴邪截然不同。夜雾中,三方势力意外汇合,黑松林的血腥味尚未散去,而通往废弃祭坛的路上,更多的危机已在暗中蛰伏。
“事不宜迟,即刻出发。”陈默将青铜蛊罐收好,目光锐利如刀,“这一次,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三人身影迅速消失在林深处,只留下满地狼藉与死去的叛党,夜雾缓缓笼罩,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夜色如墨,三人沿着官道疾行,身后隐约传来叛党搜寻的马蹄声。陈默目光扫过前方,见路边矗立着一间挂着“悦来客栈”灯笼的铺子,灯影摇曳,看着偏僻却正好藏身。“快进去!”他低喝一声,率先推门而入。
客栈大堂昏暗,只有角落里燃着一盏油灯,掌柜趴在柜台上打盹,闻声抬起布满血丝的眼,打量三人的目光带着几分警惕。“三间上房。”苏清瑶掏出碎银拍在柜上,声音压得极低,指尖悄悄按在腰间剑柄上。
掌柜瞥了眼三人沾着草屑与血迹的衣袍,没多问,扔出三把铜钥匙:“二楼最里面三间,夜里别出声,外头不太平。”
上了楼,陈默反手插上门栓,贴在门板上听了片刻,确认没有追兵紧随,才松了口气。阿蛮往床上一坐,剑还握在手里:“这掌柜看着怪怪的,不会是叛党的眼线吧?”
“不好说。”陈默走到窗边,撩起窗纸一角望去,客栈后院挨着一片竹林,黑影幢幢,隐约有脚步声掠过。他刚要收回目光,却见一道黑影从竹林窜出,直奔二楼走廊,腰间圣火纹在月光下一闪——竟是“暗火”叛党!
“小心!”陈默话音未落,房门已被一脚踹开,三名叛党持刃闯入,刀锋带着蛊虫的腥气。阿蛮拔剑迎上,与叛党缠斗在一起,剑气劈开空气,震得油灯摇晃。苏清瑶掏出破蛊符,指尖一弹,符纸燃着淡金色火光,扑向叛党袖中飞出的蛊虫,瞬间将其烧得焦黑。
陈默旋动玄铁转轮,气劲横扫,将两名叛党逼至墙角。“祭坛何时开启?”他厉声追问,转轮抵在一名叛党咽喉。那叛党眼神闪烁,刚要开口,忽然浑身抽搐,七窍流出黑血——竟是被同伙暗中下了蛊毒灭口。
另一名叛党见状,转身欲跳窗逃窜,苏清瑶身形一晃,长剑出鞘,剑光如练,直刺其小腿。叛党惨叫一声摔倒在地,被阿蛮一脚踩住后背,动弹不得。
“说!你们的祭坛在哪?万蛊噬心阵要怎么破?”阿蛮厉声喝问。
叛党牙关紧咬,眼底满是疯狂:“圣火祭坛在渭水南岸的废窑,明日子时开启,你们……根本拦不住!”话音刚落,他猛地发力,竟硬生生咬碎舌下毒囊,当场气绝。
陈默皱眉看着地上的尸体,忽然嗅到一丝异样的甜香,从门缝里渗了进来。“不好,是迷香!”他话音刚落,隔壁传来苏清瑶的闷哼声。陈默慌忙冲过去,只见苏清瑶扶着门框,脸色发白,显然已吸入少许迷香。
而楼下传来掌柜的冷笑,夹杂着兵器出鞘的声响:“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暗火’大人有令,拿你们的血祭蛊!”
阿蛮怒喝一声,就要冲下楼去,被陈默死死拉住:“寡不敌众,从后窗走!”他一脚踹碎窗户,月光倾泻而下,后院竹林近在眼前。“苏姑娘,撑住!”陈默扶着苏清瑶,三人相继跃出窗外,落入竹林深处。
身后的客栈已燃起火光,喊杀声此起彼伏,显然叛党早已在此设伏。三人在竹林中穿行,迷香的药效渐渐消退,苏清瑶缓过气来,脸色凝重:“他们早有准备,看来祭坛那边,怕是布下了天罗地网。”
陈默握紧玄铁转轮,目光坚定:“就算是天罗地网,也得闯一闯。明日子时之前,必须赶到废窑。”
竹林深处,风穿叶隙,带着渭水的湿气与蛊虫的腥气,一场关乎长安安危的死战,已近在眼前。
巾帼定策
殿内烛火被阴风卷得摇曳欲坠,鎏金香炉里的龙涎香混着玉孔雀渗出的腥甜黑血,凝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百官或瘫坐或踉跄,唯有龙榻上的李治脸色青灰,双手死死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额角青筋暴起——那头痛症本就被蛊毒诱发,此刻更被玉孔雀的邪力搅得翻江倒海。
正当乱作一团时,一道清越女声自殿外传来,如寒玉击石,瞬间压下所有慌乱:“陛下勿忧,臣妾已命千牛卫封锁宫城四门,凡今日入宫者,无令牌不得擅出!”
话音落,武如意躬身入殿。她未着贵妃朝服,仅一身月白暗绣缠枝莲常服,裙摆扫过满地狼藉,却不见半分狼狈。乌发仅用一支赤金步摇绾起,流苏随着步态轻晃,反倒衬得她眉眼间的凛然气度愈发逼人。她先是目光如电,扫过那尊通体渗血的邪异玉孔雀,指尖在袖中悄然掐诀,又在惊鸿消失的地砖缝隙处稍作停留,而后才从容不迫地行至龙榻前,屈膝行礼。
“臣妾方才查阅司天台记载,近日紫微星旁有妖星犯阙,其气与西域鬼面教相符。”她执起李治颤抖的手,指尖带着微凉的体温,在他掌心轻划一道繁复符文——那纹路隐于皮肉,却似有暖意流转,“陛下可还记得当年感业寺中,那位西域高僧所授的《破障诀》?此符文能暂压蛊毒,护您心脉清明。”
李治浑浊的眼神骤然清明几分,额角的冷汗渐渐收了:“你是说...用此诀可破这邪物?”
武如意未答,转而看向立于殿侧的道衣女子,语气恭敬却暗藏锋芒:“清虚道长,传闻三清铃能镇阴邪、断虚妄,可否借道长法器一用?”
清虚道长见她举止沉稳、符咒娴熟,早已心生敬佩,当即解下腰间铜铃递去:“贵妃娘娘请用,此铃乃先师所传,专破西域邪术。”
接过铜铃的刹那,武如意足尖点地,步踏天罡七星位,铃声随着她的步伐忽急忽缓。初时如清泉滴石,而后渐转铿锵,似金戈铁马。说也奇怪,那玉孔雀渗出的黑血竟随着铃声渐渐凝固,不再蔓延,甚至顺着孔雀纹路缓缓回流,隐隐有缩回玉身之势。
“高公公,”武如意声音依旧平稳,目光却扫过殿外侍立的宦官,“速往陈府传我口谕:教坊司二十四伎,皆出自三年前西域之战的俘奴,其中三人左臂内侧,必有鬼面教刺青。”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连清虚道长都倒吸凉气——教坊司人选向来由内务府甄选,贵妃竟对其来历了如指掌,可见早有布局。武如意却已俯身察看高德忠的伤势,指尖拨开他染血的肩头衣襟,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刺入皮肉,仅露针尖一点青黑。她用金簪小心翼翼将银针挑出,沉声道:“这是南诏‘噬心蛊’的引针,需以孔雀胆为引,辅以天山雪莲,方能解毒。”
话音刚落,羽林卫已押着一人进殿。那女子发髻散乱,鬓边珠钗歪斜,正是教坊司管事拂云。她虽神色惶急,却仍强作镇定,屈膝行礼:“贵妃娘娘这是何意?奴婢掌管教坊司多年,素来谨守本分,何来鬼面教一说?”
武如意拈起那枚毒针,针尖青黑在烛火下泛着幽光:“三年前西域之战,陛下仁厚,未诛俘奴,将其中技艺尚可者编入教坊司。尔等却暗藏鬼面教余孽身份,借宫宴之便行刺圣驾,还敢狡辩?”
她忽然挥袖,一股劲风直扑玉孔雀。那看似坚硬的玉质应声而碎,露出藏在腹内的血红色蛊虫——那虫身如蚕,通体血红,首尾各生一只复眼,正蠕动着往外攀爬,所过之处,地砖竟被腐蚀出细小孔洞。
几乎同时,拂云猛地暴起发难,袖中射出数道细如发丝的金线,直奔武如意心口——正是凌波一脉的独门武器“透骨针”,专破内家真气。
武如意不闪不避,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金线在距她三寸处骤然坠落,断成数截。清虚道长定睛细看,才发现贵妃周身不知何时已布下七星灯阵,七盏油灯分置七处,灯火围成一道无形屏障,将邪力与暗器尽数挡在体外。
“凌波微步虽妙,”武如意拾起一盏油灯,灯焰映得她眼底寒光凛冽,“终究敌不过中原正法。”
火焰腾起的瞬间,拂云发出凄厉惨叫,脸上的人皮面具应声脱落,露出一张遍布青黑色诡异刺青的真容——那些刺青如蛛网般蔓延,眉心正是鬼面教的核心图腾。武如意凝视着那些符文,忽然想起三日前暗卫呈递的密报,瞳孔微缩:“陈府此刻恐怕也已中计。他们真正的目标,从来都是玄镜司保管的‘佛骨玉簪’!”
殿外骤雨初歇,一轮残月破云而出,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满地狼藉上。武如意扶着重回龙榻的李治,目光却望向东南方向的陈府。今夜这场宫宴刺杀,不过是鬼面教的声东击西之计,真正的杀招,早已在陈府悄然落下。这场大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双线杀机
陈府的夜宴正进行到酣处。
雕花描金的花厅内,烛火璀璨如昼,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贡毯,踩上去悄无声息。教坊司众女在厅中翩跹起舞,水袖翻飞间暗香浮动,正是时下最盛行的《霓裳羽衣》选段。唤作流月的女子端坐案前,指尖拨弄箜篌,曲调缠绵如春水,顺着空气流淌进每个人的耳中。可细听之下,每个音节都暗合某种诡异的韵律,似有若无地牵引着人心神。
苏婉坐在钱庆娘身侧,忽然按住心口,指尖那枚特制的银质探毒针微微发颤,针尖泛起淡淡的青黑:“这曲调不对,能引动体内蛊毒...大家屏息凝神,勿要被韵律所惑!”
话音未落,为首起舞的凝香突然旋身而起,水袖猛地一甩,袖中射出数枚鎏金小铃,铃口淬着黑毒,直取主座上的钱庆娘——她手中的孔雀胆,正是解毒的关键。几乎同时,所有乐伎都暴起发难,箜篌弦突然绷断,化作锋利的银丝;琵琶裂响,琴腹内射出淬毒的铁针,乐器瞬间成了杀人利器。
“保护夫人!”柳轻眉早有防备,指尖银针如雨般迎上,与鎏金铃、铁针在空中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陈景瑜拔剑护在母亲身前,剑锋划过凝香的水袖,竟顺势撕下一张人皮面具。面具下的脸布满青黑色毒纹,眼窝深陷,与三日前西市胡商的死状如出一辙。
“鬼面教毒人!”陈默厉喝一声,长剑出鞘如龙吟,寒光一闪,直取拂云——她虽未动手,却站在乐伎身后,眼神阴冷地掌控着全局。
此刻大明宫内,武如意正将最后一道黄符贴在殿柱上。破碎的玉孔雀中爬出的数十只血蛊,在七星灯阵中疯狂扭动,发出刺耳的嘶鸣,试图冲破灯焰的束缚。
“陛下请看。”武如意用金簪挑起一只血蛊,那蛊虫在簪尖疯狂挣扎,尾端竟渗出一丝与李治掌心相同的龙气,“此物需以皇室血脉滋养,方能长成。三日前,是否有人向陛下进献过饮食?”
李治脸色骤变,头痛症又隐隐发作:“太子...太子前日曾遣人送来西域贡的蜜饯,朕食用了些许...”
清虚道长急忙取来银针,刺入蜜饯残留的瓷碟中,银针瞬间变黑。武如意却摇头:“非是寻常毒物。他们是要借陛下的头痛症,以血蛊为媒,行移魂之术,妄图窃取皇权!”
她突然挥袖打翻一盏油灯,火焰顺着早先画好的朱砂符纹蔓延,在地面组成一个巨大的八卦图。拂云被困在阵中,发出凄厉哀嚎,身体开始剧烈抽搐,青黑色的毒纹在皮肤下翻滚,似有无数虫豸在蠕动。
“说!”武如意声音冷如寒冰,金簪直指拂云眉心,“朱雀桥之约究竟是几时?鬼面教的真正巢穴在何处?”
拂云嘴角溢出黑血,却突然狞笑:“此时...陈府应该已经化为焦土了吧...”
话未说完,她七窍突然涌出黑血,身体软软倒下。清虚道长急点她周身大穴,试图留住她的性命,却见那人皮面具下,竟又开始脱落第二层面皮——底下是一张陌生的女子面容,同样布满刺青。
同一时刻,陈府花厅内,真正的杀招方才显露。
那些教坊司女子突然停止攻击,手挽手结成一个诡异的圆形阵式。她们褪去外层衣裙,露出内里画满暗红色符咒的紧身衣,符咒以鲜血混着朱砂绘制,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光泽。众女齐声吟唱,歌声尖利如魔音贯耳,修为较浅的护卫当即抱头惨叫,七窍渗出鲜血,心志被瞬间操控。
“是西域摄魂阵!”苏婉强忍晕眩,从袖中撒出一把淡黄色药粉,药粉遇空气化作白雾,稍稍压制了魔音,“此阵以活人精血为引,阵眼在西北方位的流月身上,必须破其阵眼!”
钱庆娘突然推开护着她的陈景瑜与陈默,从发间取下一支造型奇特的羊脂玉簪。簪头刻着精细的孔雀开屏纹样,与她怀中的孔雀胆隐隐呼应,泛着温润的白光。
“想要这个?”她将玉簪高高举起,而后猛地掷向阵中,“那便拿去!”
拂云眼中闪过贪婪,飞身去接。就在她指尖触及玉簪的刹那,柳轻眉的银针已如流星般射至她后心,同时陈默的剑锋也递到了她咽喉三寸处——这正是三人早已约定好的计策。
“等的就是此刻!”拂云突然诡异一笑,竟不闪不避,任由银针穿心而过,黑血从嘴角喷涌而出。
她手中的玉簪突然迸发出刺目青光,整座陈府的地面开始剧烈震动,墙角的瓷器纷纷碎裂,梁上灰尘簌簌落下。远在皇宫的武如意似有所感,猛地望向东南方向,惊声道:“不好!他们真正的目标是——佛骨玉簪的力量!”
话未说完,大明宫突然地动山摇。那尊早已破碎的玉孔雀竟在八卦阵中重新聚合,羽翼展开,尾屏上睁开无数只血红色的眼睛,死死盯住殿内众人。
刹那间,整座长安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陈府上空的青光与大明宫的血色光芒在夜空中交汇,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乌云翻涌,雷声轰鸣,天地间一片肃杀。
陈府花厅内,玉簪在拂云手中剧烈震颤,她狂笑着,七窍不断渗出黑血,声音却异常清晰:“孔雀胆不过是引子!真正的圣物,是这根以开皇年间佛骨炼制的玉簪!它能汇聚阴阳之力,唤醒鬼面真神!”
钱庆娘脸色骤变,想起先夫临终前的嘱托:“佛骨玉簪乃不祥之物,需以孔雀胆镇之,绝不可落入邪人之手。”她厉声道:“你竟敢亵渎佛骨,不怕遭天谴吗?”
“亵渎?”拂云疯狂大笑,笑声震得屋顶瓦片作响,“这是新生!待双阵合一,真神降临,这长安城便是我们新的圣坛,所有阻拦者,都将化为祭品!”
陈默当机立断,剑锋一转,不再攻击拂云,而是直取她手中的玉簪。然而剑锋触及玉簪的刹那,竟被一股无形的屏障震开,剑身嗡嗡作响,险些脱手。
“没用的!”拂云狂啸,周身涌起青黑色雾气,“阵法已成,真神即将——”
她的话戛然而止。
一直沉默的苏婉不知何时已绕到她身后,手中银针并非刺向拂云的要害,而是精准地刺入玉簪上某个几乎看不见的细小裂纹——那是她方才观察玉簪时,发现的唯一一处瑕疵,也是法器的薄弱所在。
“你...”拂云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玉簪上的裂纹渐渐扩大,青光开始涣散。
“再完美的法器,也有弱点。”苏婉平静地说,手中银针连点,每一针都精准地刺在玉簪的裂纹处,“我苏家祖上,正是开皇年间负责监造佛骨法器的工匠,这玉簪的破绽,早已记载在家传秘录中。”
玉簪发出刺耳的碎裂声,青光开始不稳定地闪烁,摄魂阵的吟唱声也变得杂乱无章。
大明宫内,就在玉簪出现裂纹的同时,那尊重组的玉孔雀也剧烈震动起来,尾屏上的血眼忽明忽暗,发出凄厉的悲鸣。
“就是现在!”武如意厉声喝道,手中金簪在空中划出一道金光,蕴含着《破障诀》的力量,直刺玉孔雀的核心。
清虚道长同时抛出八道符箓,符箓在空中燃烧,化作八条火龙,呼啸着缠向玉孔雀,灼烧着它的玉质身躯。
李治强忍头痛,从龙榻上挣扎起身,咬破指尖,一滴蕴含真龙之气的鲜血飞向玉孔雀:“朕以大唐天子之尊,真龙之血,镇尔邪祟!”
血、火、金三光交汇,玉孔雀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悲鸣,尾屏上的血眼一只接一只地闭合,玉质身躯开始寸寸碎裂。
陈府花厅内,随着玉孔雀被压制,拂云手中的玉簪终于彻底碎裂,化作满地莹白的碎片。
“不——”她发出不甘的嘶吼,身体开始迅速干瘪,皮肤失去光泽,最终化为一具枯骨,散落一地。
那些结成摄魂阵的教坊司女子也纷纷倒地,身上的符咒渐渐褪去颜色,失去了生机。
钱庆娘快步上前,从碎玉中拾起一片闪着微弱金光的碎片——那正是佛骨的核心,虽已破碎,却仍带着温润的气息。
陈默扶住摇摇欲坠的苏婉,她因强行催动内力,脸色苍白如纸:“你如何知道那玉簪的弱点?”
苏婉虚弱地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本残破的绢册:“别忘了,我苏家世代研究法器,这本《开皇造器录》,就是破解之法。”
大明宫内,玉孔雀终于彻底碎裂,化作一地粉末,血蛊也在灯焰中化为灰烬。
武如意扶着重回龙榻的李治,面色凝重:“陛下,此事恐怕还未结束。鬼面教既能将手伸入教坊司,甚至宫中,可见其势力早已渗透长安各阶层...”
李治疲惫地闭眼,语气中带着一丝狠厉:“传朕旨意,彻查所有与西域有关的官员、商贾、宗室。特别是...永王府。”他早已察觉永王与西域往来密切,只是一直苦无证据。
夜色渐深,长安城的危机暂时解除,但每个人都明白,这仅仅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平静。鬼面教的阴影,依然笼罩在这座伟大城市的上空。
而在遥远的西域,沈砚等人对此一无所知,他们正朝着兰若寺的方向,一步步走向未知的危险。东西两线的战火,才刚刚点燃。
珠帘暗影
宫宴正酣,太极殿内觥筹交错,金猊香炉里吐出的龙涎香细烟,在灯火下织成一张华丽而暗藏杀机的网。沈若兰端坐西侧锦墩,指尖无意识地在填漆螺钿案几上轻轻划过——案几上的缠枝莲纹样栩栩如生,却掩不住她心头的紧绷。方才永王妃投来的那道目光,像淬了冰的针,看似温婉,实则带着探究与敌意,扎得她心头微紧。
“卫指挥使年轻有为,年纪轻轻便立下陇右剿匪之功,真是英雄出少年。”对席的兵部尚书举盏,酒液在鎏金杯中晃出细碎的光,话里带着明显的试探,“听闻此次剿匪,还截获了突厥与西域往来的密信?不知信中所言何事?”
卫青阳执酒的手稳如磐石,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尚书大人消息灵通。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的勾结之语,并无大碍,已呈报圣裁,交由玄镜司彻查。”他侧身敬酒时,麒麟服上的金线在灯下流转,恰好遮去沈若兰半幅衣袖,指尖趁势在她膝上轻轻一按,示意她莫要多言。
丝竹声里,忽有宫女捧着鎏金果盘,踏着细碎的步子上前。沈若兰伸手去接青玉盏时,袖中突然滑落一枚和田白玉环。那玉环色泽温润,雕着双鱼戏珠纹,滚过光滑的案几,最终停在永王妃席前,被她珊瑚珠抹额下的纤指拾起。
“好精致的双鱼戏珠纹,玉质通透,雕工精湛。”永王妃摩挲着玉环内壁,指尖在某个位置轻轻停顿——那里刻着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滟”字,是沈若兰闺中乳名,唯有亲近之人知晓,“倒像是江南沈家的手艺,传闻沈家玉雕独步天下,尤以双鱼纹最为出名。”
沈若兰起身敛衽,姿态温婉:“王妃慧眼,这确是妾身祖母的嫁妆,陪伴妾身多年。”她接过玉环时,察觉对方指甲在鱼目处轻轻一叩,力道暗藏暗号——那是江南沈家的紧急联络手势,意为“处境危险,速寻时机脱身”。沈若兰心头一凛,面上却依旧平静,将玉环重新系回腰间。
正当席间气氛微妙,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喧哗声。值夜金吾卫疾步而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惊慌:“陛下!宫城西北角城墙之上,发现鬼面教图腾,以鲜血绘制,尚未干涸!”
满座皆惊,不少官员面露惧色。卫青阳已按刀起身,玄色披风在灯下翻卷如云,语气沉稳:“臣请旨巡查九重宫阙,捉拿凶徒,肃清余孽!”他单膝点地,腰间龙雀刀铿然触地,声震殿内。
皇帝颔首应允,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沈若兰身上:“卫夫人留在此地,陪伴贵妃与诸位命妇,切勿惊慌。”
卫青阳离席刹那,回头深深望了沈若兰一眼。沈若兰微微颔首,袖中玉镯与银箸相碰,发出清越一响——这是两人约定的暗号,意为“知晓,按原计划行事”。这声响融进《春江花月夜》的琵琶曲里,如石子投入深潭,无人察觉。
三更鼓响时,宫宴散去。马车驶过积水未干的御道,车轮碾过石板,溅起细碎的水花。卫青阳忽然握住沈若兰冰凉的手,掌心带着薄汗:“永王妃是已故德妃胞妹,而德妃当年,正是死于西域奇毒‘朱颜酡’——与今日拂云身上的毒纹同源。”
车帘被风吹起,掠过路旁歪斜的灯笼,昏黄的光映进车厢。沈若兰嗅到丈夫袖间新染的血腥气,又瞥见他衣领处一点不易察觉的胭脂痕——那颜色浓艳,与今晨永王府送来的拜帖火漆如出一辙,显然是有人故意留下的痕迹。
“明日...永王妃设宴相邀,妾身是否该去?”她轻声开口,却被卫青阳用指尖按住唇。
月光漏进车厢,照见这位新婚燕尔的世子夫人,从发间拔下那支看似普通的素银簪。她指尖轻轻一旋,簪头梅花倏然绽开,露出花心半粒丹砂——那是鬼面教苦寻多年的“孔雀胆”解药原料,也是联络玄镜司暗卫的信物。
“妾身明白。”她将簪子重新插回云鬓,眼底哪还有半分方才的怯懦,只剩坚定与锐利,“该会会这位王妃娘娘,探探她的底细了。”
马车碾过满地落花,驶向浓稠的夜色。宫墙阴影里,一道黑影收起窥视的铜管,袖口鬼面图腾一闪而逝,悄然隐入黑暗之中。
相府夜宴
三日后,宰相裴明远在崇仁坊的府邸车马盈门。这位三朝元老素来低调,宅邸青砖素瓦,不显山露水,却暗藏玄机——檐角蹲着的貔貅石兽,眼睛用的是暹罗国进贡的夜明珠,夜里能照亮半条街巷;门前的一对石狮子,底座刻满了墨家防盗符文,寻常窃贼根本无法靠近。
沈若兰扶着侍女的手下车时,正听见门房高唱:“魏国公世子及夫人到——”声音洪亮,穿过三重垂花门,惊飞了抄手游廊上挂着的白翎雀,它们扑棱着翅膀,掠过爬满青藤的院墙。
卫青阳被裴明远亲自引往前院书房议事,临别时在她掌心轻划三下——这是今晨暗卫传来的密报:永王妃的轿子已从西角门入府,此刻正在后花园等候。
沈若兰独自随着引路侍女前行,穿过竹影婆娑的曲径。雨后的竹子带着清新的湿气,叶片上的水珠滴落,砸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就在转角处,斜里突然闪出个醉醺醺的锦衣公子。他腰间蹀躞带七环相扣,是宗室子弟特有的制式,脸上带着酒气,眼神却清明得很。
“可是卫家嫂子?”公子哥儿歪着头笑,脚步踉跄,手中鎏金酒盏险些泼到沈若兰袖上,“在下裴文渊,家父常在家中夸赞世子夫人有林下之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沈若兰后退半步,避开他身上的酒气,袖中玉镯撞在旁边的太湖石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是给暗处暗卫的信号。她认得这双眼睛,三日前宫宴,就是此人在永王妃席后执壶,神色诡异。
“裴公子谬赞,妾身愧不敢当。”她微微侧身,露出鬓边新换的赤金点翠步摇。这步摇是出门前卫青阳亲手簪上的,雀尾里藏着细如发丝的银针,只需轻轻一动,便能射出防身。
裴文渊还要纠缠,忽闻假山后传来环佩叮咚之声。永王妃扶着侍女现身,今日竟穿着与沈若兰同色的月华裙,裙摆处用金线绣着振翅的鸾鸟,比沈若兰的衣裙更显华贵,显然是故意为之,欲要压她一头。
“渊儿又在胡闹。”永王妃轻笑,声音温婉,腕间九弯素纹平脱镯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还不快去前头陪你父亲待客?莫要在此唐突了卫夫人。”
待裴文渊悻悻离去,她忽然上前一步,亲热地执起沈若兰的手:“好孩子,那日宫宴匆忙,未曾细看你这玉镯。”指甲划过玉璧内侧,正好触到那道暗藏暗号的朱砂纹,“听闻江南沈家曾得高人赠予一对雌雄玉,雄玉藏于宫中武库,雌玉便在你手中?这玉镯可是能感应邪祟?”
话音未落,前院突然传来兵器相交之声,金属碰撞的脆响划破了府邸的宁静。沈若兰只觉得永王妃的手骤然收紧,尖利的护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眼神也瞬间变得狠厉。
“夫人莫慌。”裴府管家匆匆赶来,额角带着汗,神色却镇定,“是金吾卫在演练新阵式,惊扰了夫人,还请恕罪。”
沈若兰低头整理袖口,借机将一枚裹着密信的蜡丸塞进石缝——方才永王妃靠近时,她闻到了熟悉的“朱颜酡”气味,混着裴家特制的龙脑香,显然永王妃与德妃之死脱不了干系。这蜡丸里的密信,正是告知卫青阳此事。
当她随着引路侍女走向水榭时,余光瞥见裴文渊从垂花门后转出,往永王妃手中塞了件物事。那东西在阳光下一闪,竟是半枚青铜虎符,上面刻着“右屯卫”三字——右屯卫正是负责宫城西北防务的军队,与三日前鬼面图腾出现的位置恰好吻合。
水榭里,诸位命妇正围坐行飞花令,气氛热闹。轮到沈若兰时,窗外恰飘进一枚柳絮,落在她的青玉杯旁。她执起酒杯浅啜一口,声音清婉:“柳絮纷飞日,春深锁重楼。”
满座命妇抚掌称赞,无人察觉她指尖在案几底面急速勾勒——那是方才在永王妃镯子上发现的西域密文,经她快速破译,译作长安官话,正是“月圆之夜,兰若寺议事”。
更漏滴到戌时,卫青阳前来接人。夫妻俩登车后,沈若兰摊开掌心,露出半片带着血渍的青铜符:“这是从裴文渊身上取得的,他左肩内侧有鬼面刺青,与宫中拂云的刺青同源。”
马车经过平康坊时,忽然被一群身着胡服的女子拦住去路。为首女子高鼻深目,捧着鎏金酒壶娇笑:“永王妃听闻卫夫人今日赴宴,特命我等送来西域葡萄酿,为夫人助兴。”
卫青阳刚接过酒壶,便察觉不对,壶身重量异常。他正要松手,壶嘴突然射出三根蓝汪汪的细针,淬满了剧毒!
电光石火间,沈若兰鬓边的赤金点翠步摇突然振翅,雀尾银针激射而出,精准地撞上毒针,将其击落。同时卫青阳反手一掌,将胡姬震退数步,厉声喝道:“拿下!”
暗处的暗卫即刻现身,将胡姬们团团围住。沈若兰看着地上的毒针,眼底寒光闪烁——这场相府夜宴,果然是一场鸿门宴。而永王妃与鬼面教的勾结,也已昭然若揭。
马车重新启动,朝着魏国公府驶去。车厢内,卫青阳握住沈若兰的手:“月圆之夜,我们便去兰若寺,将这群妖邪一网打尽。”
沈若兰点头,指尖摩挲着袖中的佛骨碎片——这是从陈府借来的信物,或许,这便是破解鬼面教阴谋的关键。夜色渐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长安城外的兰若寺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