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的雪,是带着清冽的香来的。老槐树的枝桠上积着薄雪,像一串串白玉流苏,风过时簌簌落,溅起细碎的银光。妮妮、阿哲和苏晚并肩站在树下,脚下的青石板路结着层薄冰,踩上去发出“咯吱”的轻响,像在和地底的时光对话。
这里是当年沈书言“下葬”的地方,其实并无真墓,只是张爷爷按他的嘱咐,在槐树下埋了块刻着“书言”二字的木牌,权当是个念想。如今,阿哲新刻了块小小的木碑,立在原来的位置,碑面打磨得光滑,上面续刻了沈书言未完成的槐花纹——半朵槐花舒展着,另一半缠着细瘦的梅枝,花瓣的纹路里还嵌着点金粉,在雪光里泛着微亮,像他藏了一辈子的温柔。
苏晚从帆布包里取出一束梅枝,是她特意从江南带来的绿萼梅,枝上缀着星星点点的花苞,青白色的,裹着层薄雪。她蹲下身,把梅枝轻轻插在木碑旁的雪地里,泥土的腥气混着梅的清冽漫开来:“书言,你看啊。”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沉睡的人,“妮妮和阿哲没怪你,咱们说好的梅和槐,也终于凑在一起了。”
梅枝的清香漫过木碑,与老槐树的沉木香缠在一起,酿出种特别的暖。妮妮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木碑上的槐花纹,木头的温透过指尖渗进来,像握着块被岁月焐热的玉。“以后每年槐花会,我们都来告诉你镇上的事。”她轻声说,睫毛上沾着的雪粒化成了水,“告诉你小石头又长高了,丫丫学会绣梅花了,《槐下共暖记》又添了新故事——上次王婶蒸的槐花糕,比去年的更甜呢。”
阿哲站在她身后,目光越过老槐树,落在远处的画室。窗棂上,妮妮画的冰梅还在,炉火的光透过玻璃,在雪地上投下团暖黄的影。画室里的画案上,《槐荷图》静静挂着,旁边摆着沈书言的画稿,还有那本写满真相的笔记本,被蓝布包着,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那些曾让人心头发紧的误解、纠缠了数年的纠葛、像山路般跌宕的情节,到最后都化成了槐香里的软。阿哲忽然懂了,最复杂的情感从不是针锋相对的恨与怨,是藏在笨拙背后的爱,是怕对方受伤而亲手筑起的墙,是明明想靠近,却偏要转身说“我不在乎”的口是心非。
苏晚站起身,拍了拍膝头的雪,看着妮妮和阿哲相握的手,他们的无名指上都戴着槐木戒指,在雪光里泛着温润的光。“以后我每年都来。”她笑着说,眼角的细纹里还留着泪痕,却像盛着阳光,“春天来看梅开,夏天帮你们打理荷塘,秋天捡槐叶当书签,把书言没看到的暖,都替他记在心里,写进信里。”
回去的路上,雪忽然停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透过槐枝的缝隙洒下来,在三人身上织成金网。脚下的薄冰开始融化,渗进青石板的纹路里,晕开深色的痕,像时光在悄悄记下此刻的暖。
画室里,暖炉的火还旺着,陶壶里的梅茶咕嘟咕嘟轻响,甜香漫得满室都是。妮妮坐在画案前,翻开《槐下共暖记》,笔尖蘸了点胭脂红,在最后一页画了棵树:老槐树的枝桠遒劲,缠着细瘦的梅枝,槐花雪白,梅花粉嫩,根须在地下紧紧交缠,像无数双手握在一起。
她在旁边写下几行字,墨色在宣纸上慢慢晕开:“所有的跌宕,都是为了让我们懂,爱有千万种模样。它或许藏在误会背后,躲在狠话里头,裹在笨拙的伪装里,但只要心是真的,终会在时光里,开出暖的花。”
阿哲走过来,从背后轻轻环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闻到里面槐花香皂的清。“你看窗外。”他轻声说。
妮妮抬头望去,老槐树的枝桠上,雪正一点点融化,水珠顺着枝梢往下滴,在阳光下闪着亮。枝桠深处,隐约能看到鼓胀的芽苞,青绿色的,像藏了整个春天的力气——像所有被解开的心结,在暖里,悄悄朝着春天生长。
炉子里的炭火“噼啪”一声,弹出点火星,落在灰里,像颗小小的星。梅茶的香还在漫,混着墨香、木头香,把这一室的安宁,酿成了比岁月更绵长的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