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掠过焦土,卷起细沙,在空中划出几道低旋的纹路。那道自地平线荡开的时间涟漪仍未消散,像水面被无形之手持续拨动。
玄阳睁开眼,掌心按在玉简上。符纸封存其中,清光微闪,仿佛还残留着成符时那一瞬的共鸣。他没有起身,只是缓缓将灵根沉入体内,顺着符与心之间的牵引,再度感知那张“时空回溯符”的脉动。
通天教主立于不远处的山岩之上,剑未出鞘,目光落在那片波动不息的虚空。他的手指搭在剑柄,指节微微收紧,又松开。
玄阳取出符箓,置于掌心。符纸轻颤,边缘泛起一层极淡的光晕,如同呼吸般起伏。他以指尖轻点符心,灵根随之共振,一道意念缓缓注入——试引。
符文亮起,清光自中心扩散,如水波般铺展。空气微微扭曲,一圈圈环形的褶皱自符下蔓延而出,地面沙粒悬浮半空,停滞片刻后竟倒退数寸,仿佛时间在此处打了微小的折痕。
玄阳闭目,神识随符力延伸,探向那股被引导回来的信息流。他并未试图逆转因果,只是让符术如镜面般映照过去某一刻的真实痕迹——这是他新悟的路径,不触禁令,只求显真。
然而就在符光稳定之际,异变陡生。
清光忽明忽暗,节奏紊乱。原本平稳流转的符序中,第七笔转折处传来一丝滞涩,像是溪流突遇石梗,虽未断流,却已偏移。玄阳眉头微蹙,察觉到灵根与符之间的连接出现细微震颤。
紧接着,周围时空开始失衡。
左侧三尺外的一块焦石,表面浮现出裂纹,但裂纹的走向却与之前不同——它先是延展,而后收缩,再延展,如同重复播放一段错乱的画面。远处一缕风本已停歇,却忽然倒卷而回,吹动玄阳衣角,仿佛时间在此地打了个结。
更深处,玄阳识海微动。一段画面悄然浮现:昆仑墟外雪落无声,他执笔于虚空,写下第一道逆时符痕——可那不是他的记忆。他记得那一夜无雪,只有寒风割面。而这画面太过清晰,带着某种刻意的完整感,像是被人精心修补过的残卷。
他立刻切断神识回路。
符光骤敛,清光熄灭,焦土重归寂静。悬浮的沙粒落下,风也静止。唯有那枚玉简仍在掌心微颤,提醒刚才的一切并非虚幻。
通天教主跃下山岩,落于玄阳身侧,声音低沉:“出了问题?”
玄阳没答,只是凝视手中符纸。符文依旧完整,光晕虽弱,却未崩解。真正的问题不在表面。
“它运行了。”玄阳开口,语调平静,“但也被渗透了。”
通天教主眉峰一动:“混沌之力?”
“不是直接入侵。”玄阳摇头,“是借符序中的缝隙,诱导外界时空产生畸变。刚才那一幕……有人在用我的符,伪造过去的影像。”
他抬起手,指尖沿着符文第七笔的轨迹缓缓划过。那一段弧形流转本应如太极推手,柔中带转,可此刻细看,转折处的符意略显僵硬,未能完全化开阻力,反倒留下一道微不可察的“顿挫”。
正是这一点偏差,成了破绽。
“我接纳了漏洞。”玄阳低声说,“可我没有真正消化它。它还在那里,像一根刺,扎在符道与天地规则的夹缝中。”
通天教主沉默片刻,忽然道:“你之前三次失败,每一次都留下了痕迹。它知道你的思路,知道你会怎么补。”
玄阳点头。正因如此,混沌魔神无需强攻,只需等待他在旧路上稍有迟疑,便能顺势而入,借符术本身的力量反向扭曲真实。
他重新闭目,将灵根沉入识海深处,回溯方才符术启动的全过程。从引气到成符,从第七笔转折到信息回传,每一环都细细推演。他不再急于修正,而是像听琴者辨音,捕捉那丝不和谐的余响。
良久,他睁眼,眸光微冷。
“问题不在构造。”他说,“在于我对‘非断续’的理解仍有局限。我以为允许漏洞存在便是圆满,实则不然。真正的‘非断续’,是让漏洞也成为符的一部分,不是容纳它,是让它成为起点。”
通天教主看着他:“如何改?”
玄阳没立即回答。他将符纸轻轻放回玉简,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呼吸渐缓。灵根缓缓运转,体内的符意如潮汐般起落,一遍遍冲刷那第七笔的结构。
他开始重绘。
不是用笔,而是用心。在识海之中,一笔一画重新勾勒那道转折。这一次,他不再回避滞涩,反而主动引入那种“顿挫”之感,将其作为符意流转的支点,如同江河绕山,不强行破开,而是顺势引流。
符形未成,空中已有微光浮动。第七笔落下时,那股滞涩感依旧存在,可这一次,它不再阻碍流转,反而被符意包裹、转化,成为推动后续符序的动力。
玄阳额角渗出细汗,灵根震颤加剧。这种修改触及本源,稍有不慎便会引发内息反噬。但他没有停下。
通天教主默默退后半步,剑意悄然铺展,在四周形成一道无形屏障,护住玄阳心神。
符意渐稳,识海清明。玄阳缓缓吐出一口气,睁开眼。
“再试一次。”
他取出符纸,重新注入灵力。符文亮起,清光再度扩散。这一次,第七笔流转时虽仍有顿挫,却如踏步前行,步步生莲,滞而不僵,阻而不绝。
符力展开,时空波动重现。沙粒悬浮,风回卷,焦石上的裂纹再次浮现。玄阳紧守神识,不主动探查,只让符术自然映照。
画面浮现:北冥冰渊,他曾以柔劲牵引时间流,却因符眼失衡导致崩解。这一幕真实无疑——那是他亲身经历的失败。
可就在此刻,裂纹的延伸方向忽然一偏,像是被什么力量轻轻拨动。玄阳立刻察觉,神识不动声色地锁住那股异常波动,顺藤摸瓜,反向追溯。
刹那间,他“看”到了。
在符序最细微的间隙里,有一缕极淡的黑影,如丝如雾,缠绕在第七笔的转折处。它不攻击,不破坏,只是静静附着,等待符术运行到关键节点时,轻轻推一把,让回溯的画面偏离真实。
这才是隐患的根源。
玄阳没有惊动它。他缓缓收力,符光渐熄,一切归于平静。
“还在。”他低声说。
“什么?”通天教主问。
“一个印记。”玄阳抬起手,指尖在眉心轻轻一点,“它不是靠力量侵蚀,而是把认知的偏差种进了符文结构里。只要我还觉得‘漏洞需要修补’,它就能利用这个念头,悄悄篡改结果。”
他低头看着玉简,神情沉静,眼中却透出警觉。
真正的危险,从来不是显而易见的崩塌,而是你以为已经修复的地方,其实从未真正干净。
通天教主盯着那张符,忽然道:“你能剥离它吗?”
玄阳沉默片刻,摇头:“不能。一旦强取,它会触发预设的反噬机制,让整个符序陷入混乱。而且……”他顿了顿,“它现在和第七笔的顿挫融为一体。去掉它,符术也会失去平衡。”
那就只能转化。
让他无法容错的,不是混沌之力,而是自己尚未彻底贯通的道。
玄阳盘膝坐定,双目微阖,灵根再度沉入识海。他不再急于完善符术,而是回到最初的那一念——时间非断续,亦非可逆,而是整体流转的存在之网。
他要让那枚隐藏的印记,也成为这张网的一部分。
通天教主站在原地,望着玄阳低垂的身影。远处,那道时间涟漪依旧荡漾,一圈,又一圈。
玄阳的手指在膝上轻轻一动,指尖划过玉简边缘,留下一道浅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