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会客室门外,里面就传来一道不耐烦的暴躁嗓音,带着几分沙哑。
“你们主事到底磨磨蹭蹭做什么?这么久还不露面!能接就痛快点,不能接把我的画像还我!”
这声音……百里山脚步一顿。
不用看暗窗,她也认出来了——是钰绯。
已过去半月有余,他竟还在附近找她吗?
虽已辨出声音,百里山并未立刻露面,依旧跟着燕十进了隔壁空屋。
她走到墙边,指尖拨开暗窗上的木栓,目光透过细缝望过去,屋中正焦躁地来回踱步的男子,正是钰绯。
不过半月未见,钰绯像是被抽走了大半精气神。
身上还是那日那件锦袍,却皱巴巴地沾着尘灰,边角甚至磨出了毛边。
原本圆润的下颌线如今棱角分明,眼下青黑如墨,像是几夜没合眼。
头发乱糟糟地黏在一起,许是许久没梳洗,他烦躁地抓了抓,碎发簌簌落在肩头。
“再不来人,我拆了这铜雀楼!”
他猛地拍了下桌子,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可吼完便泄了气,颓然趴在桌上,双手撑着脸,背脊垮下来,满身疲惫几乎要溢出来。
百里山轻轻合上暗窗,转身坐在邻室的木凳上,语气带着几分犹豫。
“他委托时,具体是怎么说的?”
“他说……”
燕十回忆着转述。
“他没能完成妻主的吩咐,把人弄丢了,猜想妻主是生了气,故意躲着不见他。”
“他愿出十倍酬劳,让铜雀楼出动云安全部燕翎子帮他找人,说找到后要亲自给妻主赔罪。”
百里山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凳面,沉默了半晌,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手上,照出腕间那道丑陋的疤痕。
她忽然对燕十摆了摆手。
“你先过去见他,就说线索有了眉目。”
“让他先去梳洗干净,吃顿热饭。告诉他,他这副蓬头垢面的样子,他的妻主可不愿意见。”
燕十虽摸不清这男子与自家主子的关系,却不敢多问,只俯身应了声“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不多时,隔壁传来燕十与钰绯的对话声,钰绯的声音起初还有些暴躁,听到“有线索”后,瞬间安静了下来。
百里山却没心思细听,起身走到窗边推开木窗,微风带着春日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吹得她发丝轻扬。
起初,她是迁怒钰绯的。
尤其是看到他,就会想起赫连玉,想起被囚禁的日子,想起手腕上那道丑陋的疤痕。
可日子久了,满腔的愤恨渐渐平息,她也明白,这份迁怒对钰绯并不公平。
从相识到如今,钰绯嘴巴是咋咋呼呼,总爱跟她拌嘴、找她茬,可从未真正伤害过她。
甚至很多时候也是护着她的。
钰绯说“弄丢了她”,其实也不算错。
那日在客栈,她是真的对他抱了期待。
想着若他能帮自己脱离赫连玉,哪怕起初没有情意,他待自己这般真心,她不信自己是铁石心肠。
当下可以不图他情,那就图他的势,借他的势。
所以才当众亲了他,给了他明确的答案。
可他在关键时刻的犹豫,终究是丢了她,也丢了她那唯一一次的动心。
如今看到这般狼狈的钰绯,要说心中毫无触动是假的,但那触动也仅仅是愧疚罢了。
她依然不想见他。
她对他本就没有割舍不下的感情,更何况,她迟早还要与赫连玉正面对上。
到那时,难道还要再看一次他的选择吗?
一边是一起长大的挚友赫连玉,一边是才认识不久的自己,她不想再耗这份心神去赌了。
沉思间,门外传来轻叩声,燕十去而复返。
“主子。”燕十躬身行礼,等候吩咐。
百里山抬眸,眼神已恢复清明。
“你去给他传个话,就说他的妻主已经动身返回东陵帝都了,若想赔罪,就去东陵帝都寻。”
她心里自有盘算,南曌使臣还驻留在东陵帝都,钰绯返回后不久后便会与使臣启程前往金阳城了。也算是回归他的正轨了。
以他和赫连玉的交情,自己和他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早晚会越走越远,这或许是最体面的疏远了。
燕十闻言果然面露犹豫,低声道:“主子,铜雀楼的规矩……从不出售假消息。”
“我知道。”
百里山淡淡道。
“你不必说死,只需引导他往帝都的方向想,比如‘据线人回报,有位与画像女子身形相似之人,近日随商队往帝都去了’。
若他仍存疑虑,便说这消息你们不能确定真假所以分文不取,全当是铜雀楼赠他的线索。”
燕十眼睛一亮,连忙躬身应道:“属下明白!”
这样既遂了主子的意,又没坏了铜雀楼的规矩,可谓两全。
燕十退去后,百里山独自返回四层卧房。
钰绯的出现像一根刺,再次扎醒了她对赫连玉的恨意。
这是她脱离赫连玉后第一次开始静下心来思考自己与赫连玉的未来。
她发过誓要与他不死不休。
可现实却冰冷刺骨:权利、势力、身手,她一样都没有。
赫连玉手握重兵,权势滔天,而她不过是独自一人,两人的差距如同天与地、云与泥。
这笔债,她该怎么讨?用什么讨?
难道就真的要一直躲着,一直憋屈着吗?
她不甘!百里山一拳砸在桌案上,指节泛白。
她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强大,强大到能护住自己,强大到能亲手撕碎那些欺骗与束缚!
借势?这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她记得自己曾经看过一段话:让别人的强为自己所用,这未尝不是另外一种强。
若说借势,又该借谁的势?
钰绯?上官千羽?
可转念一想,她又自嘲地笑了,难道要像赫连玉那样,利用别人的真心换取利益?
若真如此,她与赫连玉又有何异?又有什么资格怨恨当初被他利用?被他伤害?
百里山心头烦乱又憋闷,完全没有半点头绪。
这一下午,百里山都有点闷闷不乐。
心头的烦乱像一团乱麻,越解越没头绪。
晚饭也没吃多少,早早便躺到了床上,翻来覆去直到深夜才有了睡意。
迷迷糊糊间,脸颊忽然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拂动。
“谁!”
百里山猛地惊醒,反手从被褥下摸出藏好的匕首,朝着床前的黑影狠狠刺去。
经历过那些事,她早已养成了匕首不离身的习惯。
一只潮湿冰冷的手掌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稳得让她无法挣脱。
随即,一根微凉的手指抵在她的唇上,压住了她到嘴边的呼喊。
黑暗中,一道低沉又带着几分媚意的声音响起。
“嘘——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