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书桌前，抽屉拉开一半。阳光从侧面照进来，落在一堆旧文件上。手指碰到本子下面有块硬东西，摸出来是一片碎瓷。
这本笔记本是大学用的，一直塞在最底层。我不记得里面夹过杯子碎片。
碎片边缘泛着金线，在光下能看出拼接的痕迹。我把它放在桌上，慢慢拼起来。形状一点点完整，是个小咖啡杯，杯身有道裂纹，被金色的胶仔细粘合。
心跳忽然变快。
这个杯子我认得。高二那年，我在教室喝水，手一滑摔在地上。当时江逾白蹲下来帮我收拾，一句话都没说。我以为碎片早就被扫走了。
现在它居然被修好了。
我把杯子翻过来，底部刻着一行字：“Lx?JYb 2013”。
手指停在那行刻痕上。太阳光照着指尖，有点发烫。
脑海里浮现出很多画面。大一下学期，我在图书馆看书，水杯倒了，他递来一张纸巾。我去洗手间擦干手回来，发现杯子不见了。第二天早上，桌上放着一只一模一样的新杯子。
还有一次小组讨论，我紧张得手抖，保温杯掉在地上。当天晚上，我收到一个快递，包装得很严实，里面是同款杯子，还附了张小票，写着“备用”。
我一直以为是他顺手买的。
原来不是。
我站起来，把杯子拿稳，翻开笔记本夹层。几张便签纸滑出来，字迹很熟。
“第3次摔杯，碎片较少，已收。”
“第5次，右耳缺损，修复难度中等。”
“第7次记录：教学楼东侧楼梯口，雨天路滑，她没注意台阶。杯子碎成六片，全部带回。”
最后一张写着：“修复进度85%，等风干三天。”
每张纸条日期不同，跨度从高中到去年。
呼吸变得很轻。
我想把杯子放回去，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江逾白站在书房门口，看着我手里的东西。他没有惊讶，像是早就知道我会找到。
他走过来，接过杯子，声音很平：“你总说东西坏了就该扔掉。”
我没说话。
他转身走到书架前，把杯子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旁边已经摆着几只款式不同的咖啡杯，都是我用过的。
“可我觉得，”他继续说，“裂过的才更值得修好。”
我站在原地没动。
他走回来，站在我身后，双手轻轻环住我的腰。下巴靠在我的发顶，体温透过衣服传过来。
“每次你摔杯子，我都偷偷捡回来。”他说。
我没有挣开，也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反握住他的手腕。他的手指很稳，脉搏一下一下，和我的心跳慢慢同步。
阳光移到书架上，照在那只修复的杯子上。金胶的裂纹像一道细线，横在杯身中间。
我记得那天早上，我拿着新杯子走进教室，同桌开玩笑说：“你怎么又换杯子？”
我说：“丢了旧的，换个新的。”
江逾白坐在前排，转头看了我一眼，很快收回视线。那时我不知道，他其实一直在找地上的碎片。
我也没想到，十年过去，那些我以为散落不见的东西，都被一个人悄悄收了起来。
他抱着我，没再说话。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落在我的头发上，节奏很慢。
书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系统提示弹出来：
【任务更新：向重要的人表达感谢。】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一会儿，没去点关闭。
以前完成任务只是为了攒积分。借支笔、打个招呼、一起吃饭……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太明显。
后来积分满了，解锁了一段记忆——他写在草稿纸角落的一句话：“她今天穿了红裙子，我没敢看第二眼。”
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喜欢是可以藏很久的。
就像这只杯子，碎了还能拼起来。
我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拇指轻轻蹭过他的指节。
他察觉到了，收紧了手臂。
“冷吗？”他问。
我摇头。
窗外风吹动树叶，影子在地板上晃。书架上的杯子静静立着，像一件展品，也像一种证明。
我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第一次觉得，被人长久注视并不是负担。
而是安心。
他在我耳边说：“以后别急着扔东西了。”
我还是没睁眼，只是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阳光照进来的角度变了，移到我们脚边。地板上有两个影子，靠得很近，几乎连成一片。
我忽然想起什么，睁开眼，伸手去翻笔记本最后一页。
空白页底下压着一张照片。很小，三寸，边缘有些磨损。
是我高三那年校运会，跳高失败后坐在沙坑里。脸上有汗，头发乱了，表情有点委屈。
照片背面写着：“她摔了，但没哭。我想过去扶，最后还是没动。”
字是江逾白的。
我捏着照片，喉咙有点堵。
他感觉到我的僵硬，松开一只手，从我手里接过照片看了看。
“那天风很大，”他说，“你站起来的时候，裙角被吹起来一点。我看了一眼，赶紧低头。”
我忍不住笑了下：“你什么时候开始拍我的？”
“高二运动会。”他说，“你跑八百米，最后一圈摔倒了，爬起来继续跑完。我在看台第一排，相机快门按了七次。”
“为什么不告诉我？”
“怕你觉得奇怪。”
“现在呢？”
“现在你都知道了。”
我转过身，面对着他。他眼神很静，像一直等着这一天。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看着他，“如果我一直没发现这些事怎么办？”
他伸手抚了下我的发梢：“那就等到你发现为止。”
“等不到呢？”
“那就等到不能等了再说。”
我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踮起脚尖，在他唇上碰了一下。
时间很短，像是试探。
他愣住，呼吸停了一瞬。
我退开一点，脸颊有点热：“这是……谢谢你修杯子。”
他盯着我的眼睛，声音低下去：“一个杯子，要这么贵重的谢礼？”
“不然你要什么？”
他没回答，低头吻住我。
这一次比刚才长，也比所有想象都真实。
窗外的风还在吹，树叶沙沙响。书架上的杯子在阳光里泛着微光。
我松开手，让他抱住我。
他吻得很认真，像要把这些年没说出口的话全都补上。
分开时，我的呼吸有点乱。
他额头抵着我的，手顺着我的背往下，最后停在腰侧。
“林溪。”他叫我的名字。
“嗯。”
“下次摔东西，别自己捡。”
“为什么？”
“我来。”
我笑了笑：“那你得一直跟着我。”
“我不走。”
阳光移到我们交握的手上。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把我的手包得很紧。
我低头看着那只修复的杯子，忽然说：“你说……它会不会再碎？”
“会。”他说，“但只要你还用，我就一直修。”
“要是修不了呢？”
“那就换新的，再刻一遍名字。”
“刻什么？”
“Lx?JYb，2023。”
我抬头看他：“今年？”
“从今天开始算。”
我靠回他怀里，听着他心跳的声音。
十年前他捡起第一片碎片的时候，大概也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而我现在终于明白，有些人不会大声说喜欢，但他们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把你的每一次失落，都悄悄拼好。
他抱着我，下巴搁在我头顶。
书架上的杯子静静立着，金胶的裂纹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我闭上眼，手指抓紧了他的衣角。
他轻声说：“睡一会儿？”
我点头。
他没松开手，只是慢慢调整姿势，让我靠得更舒服。
阳光一寸寸移过地板，照到书桌腿边。
我的脚边，有一滴水珠落下，砸在木地板上，散开成一小片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