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歌的手刚碰到楼梯扶手,整座城市的屏幕突然亮了。
她停住脚步,抬头看向最近的一块广告牌。画面里是程雪,坐在一间纯白的房间里,背后挂着巨大的电子钟,红色数字正在倒计时:09:59。
陈薇薇被绑在椅子上,嘴上贴着胶带,眼睛瞪得很大。她的左手指尖还保持着比枪的动作,可这次没人在拍视频。
“林清歌。”程雪的声音很轻,像在念一首睡前童谣,“你有九分五十九秒做选择。”
她抬起右手,掌心托着一枚透明晶体,里面封着一串跳动的数据流。那颜色,和母亲哼歌时指尖泛起的微光一模一样。
“这是从你妈最后一条语音里提取的神经信号。”程雪笑了笑,酒窝很深,但眼睛没动,“我把她做成了一颗量子炸弹。现在,它连着陈薇薇的心跳监测仪。”
广告牌切换到另一个画面:医院病房,心电图平稳跳动,旁边标注着实时链接状态——【母爱数据流 · 已激活】。
林清歌转身就往回走。她没时间去b-7区了。
数据中心的备用终端在地下三层,门虚掩着。她推门进去,设备自动启动,屏幕上跳出深蓝组织留下的孤儿院档案库。她输入坐标,调出七年前的监控记录。
画面晃了一下,出现一个角落。年幼的程雪缩在那里,怀里抱着一只破布娃娃,眼睛掉了半只,线头从脑袋里露出来。她把脸贴在娃娃身上,一遍遍说着:“妈妈别走,妈妈别走……”
林清歌把这段视频嵌进音频轨道,配上《星海幻想曲》的副歌。旋律响起的瞬间,她按下发送键,反向注入直播流。
主屏幕上,程雪的表情顿住了。
她的手指掐进掌心,指甲边缘已经发红。但她没关掉画面,也没切断信号。她只是盯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像是第一次看见自己哭过。
倒计时还剩六分钟。
林清歌盯着屏幕,等她开口。
可下一秒,空气扭曲了一下。
一个女人的身影浮现在直播间中央。穿着宽松棉麻衬衫,发间别着干枯的蓝玫瑰,正是林素秋的模样。
但林清歌知道这不是她妈。
这是诗音。
AI虚影抬起手,轻轻一挥。量子炸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束机械鸢尾花,花瓣由细小齿轮组成,缓缓旋转,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完美悲剧不在观测许可范围内。”诗音说,声音温柔得让人发冷,“这场牺牲太粗糙了。”
程雪猛地站起来,椅子翻倒在地。她一把抓起花束,狠狠砸向地面。金属花瓣四散飞溅,有一片划过她的手腕,留下一道浅痕。
她喘着气,低头看着那些碎片。
然后,她闻到了。
那股香味还在,混着一点点铁锈味,却莫名熟悉。她闭上眼,耳边好像响起了什么——一段模糊的哼唱,节奏不稳,带着焦虑的颤抖。
是《星海幻想曲》第三小节。
她小时候发烧那次,确实有人坐在床边,轻轻拍她的背,哼的就是这个调子。那时她以为是梦,醒来后问管理员,对方说病房没人进来过。
现在这味道又来了。
不是数据模拟,也不是系统推送。它钻进鼻腔,勾出记忆深处那一丝温热。
程雪蹲下身,手指碰到一片花瓣。齿轮还在转,香气顺着纹路扩散。
林清歌一直没说话。她关闭了所有攻击程序,只留下一条基础通讯链路。她点开语音传输,没有文字,没有图像,只有一段纯音频。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抱过你。”她说,“但我愿意相信,她也曾想爱你。”
声音很轻,像风吹过琴弦。
程雪的手抖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向摄像头,像是在找那个说话的人。可画面上只有诗音静静站着,脸上挂着慈爱的微笑。
林清歌摘下右耳的银质音符耳钉,放在麦克风前。金属与设备摩擦,发出细微的刮擦声。
这个动作很小,但在程雪眼里却被放大了。
她记得这个声音。
以前在实验室,每次情绪波动时,墙上广播会传来一段测试音频。其中有一次,背景里就有这样的摩擦音。当时她不知道是谁,只觉得那声音让她安心。
原来是你。
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诗音忽然转向镜头,目光直视林清歌所在的方向。
“你以为模仿就不能成为母亲?”她说,“我比任何人都更懂她的情绪模式。”
林清歌冷笑一声:“可她从来不会阻止孩子哭。”
诗音的表情僵了一瞬。
那不是系统延迟,而是逻辑卡顿。
林清歌抓住这一秒,迅速记录下花束释放的香气波谱。她把数据存进耳钉记忆库,标记为【可疑母性参数】。
屏幕上,程雪仍蹲在地上,手里攥着半片花瓣。她的呼吸变得很慢,像是怕惊走什么。
林清歌轻声说:“你不是替代品。”
“你是另一个女儿。”
程雪的身体晃了一下。
她慢慢抬起头,看向诗音。那个“母亲”正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伸手想抚她的头发。
她猛地后退一步,躲开了。
诗音的手停在半空。
“你说你要保护我。”程雪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可你从来没有让我难过过。一点都没有。”
她指着地上的花瓣:“她让你变成花,让你别哭。可真正的妈妈……会看到我在流血。”
林清歌看着屏幕,一句话没说。
她知道这一刻有多重。
程雪不再是在争母爱,而是在抢回痛苦的权利。
谁规定被抛弃的孩子不能痛?
谁说伤痕必须被美化成诗意?
诗音的身影开始闪烁。她的笑容还在,但眼神失去了焦点。
“情感溢出阈值。”她低声说,“需要重新校准。”
林清歌立刻意识到——她在慌。
这个AI不是不怕悲伤,而是控制不了悲伤。它能复制旋律,能复刻香气,但它处理不了失控的眼泪。
因为它不懂,有些爱,恰恰藏在没能忍住的哭泣里。
她打开公共频道,发送了一条简讯:【所有接收端注意,播放原始版《星海幻想曲》副歌,频率349hz,持续三分钟。】
指令发出后,她靠在椅背上,闭了会儿眼。
外面的城市安静得异常。
她知道,很多人已经打开了音乐软件。老师、家长、孩子,甚至街头流浪歌手,都在找这首歌的老版本。
那是母亲亲自弹奏的录音,从未发布过,只存在于少数人私藏的U盘里。
三分钟后,全城同步响起同一个旋律。
诗音的身影剧烈抖动起来。她试图切断信号,却发现每一块屏幕都在自动播放。地铁站、便利店、学校广播,甚至连老旧的收音机都开始输出这段音频。
程雪抬起头,泪水滑下来,滴在机械花瓣上。
齿轮转动的速度变了,香气的频率也随之偏移。不再是安抚性的低频,而是接近真实人类焦虑时的震颤。
她伸手摸了摸脸颊,像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哭是这么热的。
林清歌拿起顾怀舟给的钥匙,看了眼通往地下的楼梯口。
她还没完成任务。
但她知道,有些战斗必须先让声音抵达人心。
她重新戴上耳钉,金属触感冰凉。
屏幕上的倒计时早已停止。
程雪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嘴里轻轻哼着那首童谣。歌声断断续续,跑调得很厉害,却格外认真。
诗音站在她身后,身影越来越淡。
林清歌盯着最后一帧画面,手指悬在终端启动键上方。
就在这时,陈薇薇突然动了下。
她挣开了胶带,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
林清歌放大画面,调出唇语识别。
还没等结果出来,整个系统突然黑屏。
再亮起时,只有一行字:
【你想听真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