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霸见众将异口同声,要求治罪于杨、胜二人,心中顿时火起,唰啦啦抽出鱼鳞紫金刀,喝道:“胜杰、杨士超,你二人可知罪吗?”二人慌忙跪倒在地,胜杰不错,杨士超却含泪道:“大人休怒,卑职跟随大人多年,出生入死,绝无二意,卑职若有半点邪念,罪该千刀万剐,众将要求治罪于我二人,不过是我们素日多做了些事,多说了些话,话多则难免语失,事多则难免伤人,望大人三思。”杨士超这番话还真道出来了一些真情,黄天霸听了不由暗自思索,临阵畏缩,罪当斩首,违抗军令当场定罪,倘若把他们放过去,恐怕众怨难平,真要把他们杀了,未免有些可惜,都怪你们两个小子平日没走下人缘,对众将多有不恭,致使在关键时刻群起而攻之。杀吧,不行,一来是老一辈上有那么层关系;二来杨、胜二人也确实为自己卖了不少力气,三来眼下还真缺少象他们这样的武艺的人,杨士超的话虽然激起了众怒,但却是实情,真要是论起武功,恐怕是六五个将官也敌不过他们二人;不杀吧,如果激怒了众将官,恐怕也是麻烦事儿,黄天霸正在迟疑之际,忽然街旁又闪出一人,高声喝道:“呔,大胆贼首,今日某家特来取尔首级!”
黄天霸一惊,众将也都抬头观望,但见此人也就是二个多岁,眉清目秀,面白如玉,细腰乍背,血气方刚,头扎英雄透风巾,腰系一条英雄带,掌中一柄亮银枪。黄天霸心想,此人好像在哪儿见过,旋即想起一人,这不是冤家对头武文华吗?他已被杀死多年,莫不是冤魂前来拿我?
书中暗表,来者非是别人,正是武文华之子,隐姓埋名的伍芳,伍芳的长相与他父亲的长相一模一样,言谈举止,音容笑貌,那是分毫不差,伍芳拜飞来禅师为师,自幼学艺,练得一身功夫,要报杀父之仇。这些,黄天霸是不知道的。
黄天霸本来就有点疑神疑鬼,一见当年的武文华站在了自己的面前,顿时想起了杀害他的情景。那年,在武家庄拿武文华时,他根本不是武文华的对手,眼看就要死在武文华的脚下,幸而麻面天王孙四虎暗中打来一金线镖,正中武文华的大腿,黄天霸乘此一刀,伤了武文华的右臂,当下武文华被捉,死在了乱刀之下,事虽已过多年,但黄天霸一见伍芳,犹如武文华又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一样,当时,冷汗就下来啦,惊慌之中,他厉声叫道:“杨士超、胜杰听令!”杨、胜二人躬身道:“末将在!”“本督命你二人前去捉拿这个贼人,得胜后重重有赏,否则二罪归一!”杨士超心想:咱哪是人家的对手,可黄天霸有令,不能违抗,且上阵应应点再说,当下给胜杰递了个眼色,二人应声道:“末将遵命!”遂抖动兵刃冲上前去。
前面已经说过,胜杰使的这件兵刃个别,名叫龙头杆棒;长一丈二尺,蓝汪汪一身鱼鳞,两头各有一颗子午向心钉,为聋哑仙师诸葛山真所创,因为这件兵刃特殊,不知有多少出了名的人物败在了龙头杆棒之下,聋哑仙师归隐之前,把这件武器传给了金眼雕邱成,邱成临终前,又把它传给了徒弟胜杰。
闲话休题,且说胜杰抖动龙头杆棒缠头裹脑照定伍芳就是一家伙,伍芳虽然武艺高强,可第一次遇上这样兵刃,不懂它的招数,只好甩头闪身,未及站稳。杨士超照定后胸就是一刀,伍芳猛听身后有金风之声,知道躲闪不及,忙把金丝亮银枪使了个苏秦背剑向身后一横,杨士超的短刀正砍在鹿筋枪上,伍芳就势往前一跃,未及进招,胜杰的龙头杆棒又到了,一连三招伍芳未及还手,可把伍芳气坏啦,他抽身撤步猛起一枪,胜杰一迎,那枪猛一拐弯,枪缨中的钢钩正钩在胜杰的后背上,哧啦一声衣服被钩破一道口子,幸而杨士超的短刀又到,三人激战在一起。
此时,张桂兰向黄天霸递了个眼色,黄天霸心领神会,忙对身旁的一员副将道:“你带三百人马给杨、胜二人助阵,万万不可粗心!”“遵命!”黄天霸乘此机会翻身上马,直奔分水娘娘宫。
原来,黄天霸已经看出,陈全、焦亮、胜杰、杨士超等人决不是伍氏三雄的对手,因此,先行一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他相信,卦中所言,只要到了午时就万事大吉了。所以,来了个快马加鞭。樊洪最会钻空子,他一见黄天霸夫妇溜了,慌忙起上前去,低声道:“待卑职先到庙中察看一下如何?”这话正中黄天霸下怀,说道:“如此甚好,你可带二百精兵把庙中详细检查一下,事成之后,重重有赏。”樊洪心里话: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可嘴里却说:“此乃卑职分内之事,大人有话尽管吩咐!”“定要检查仔细,去吧!”樊洪刚转身欲走,张桂兰道:慢!”“夫人有何吩咐?”“尤其那供桌底下,神像后面,梁头柁上更要仔细搜查,切不可疏忽一处!”“卑职遵命,大人尽管放心,就是鼠洞我也得踹它三脚!““好,快带人去吧”樊洪应命而去。
且说黄天霸与张桂兰并马而行,那黄天霸看着远去的人群哈哈笑道:“那五行和尚也太愚蠢啦!”“何以见得?”“这不是明摆着吗,那五行和尚亲自出面儿打擂,又派人沿途阻挠,其用意不过有两个:第一,伺机刺杀于我,为他的徒弟窦尔敦报仇;第二,使我不敢去娘娘宫降香,即在众人之中说我贪生怕死,倘若我真的不去,分水关卡不能按时关闭,即是违背王命,御史言官得知后必然上奏圣上,这样咱家就得丢官罢职,黄某偏偏不中他这条诡计,他就是虎狼当道,咱家也得去娘娘宫焚香还愿,况且天到午时,则可逢凶化吉,定叫他们的诡计落空。”张桂兰道:“此话固然有理,可那五行和尚若是用的慢军之计,先把你的护卫调开,然后在分水娘娘宫中埋下一支精悍人马,出其不意,那时,我们手下又无得力之人,却怎生是好?我看倒不如派人代为焚香,岂不更为安仝。”说着勒住了马缰,黄天霸笑道:“真乃妇人之见,分水娘娘宫乃我镇守要地,谅他们也不敢贸然铤而走险,况焦亮、陈全已多次打探,并无可疑迹象,那水月寺的蕙贞尼姑多年身居此庙,很少露面,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樊洪再提前检查一番,谅也无事,倘若不去,岂不是怕了那五行和尚,日后如何面圣?”张桂兰道:“那也不能豁着命去降香!”“夫人放心,此事我已做飞安排,现已有六师祖海底捞月叶承龙与盟叔追云燕子刘云,埋伏在庙中;如无意外便罢,真有贼人行刺,那他们可就自找倒霉啦!”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张桂兰道:“你什么时候把他们请来的,怎么我不知道呀?”黄天霸笑道:“这就是提督的本事,不但你不知道,其他众将也不知道,一旦走露风声,岂不坏了我的大事?这二位高人在五天之前已入娘娘官,据他们所探,庙内万无一失,这回来人该放心了吧!”张桂兰笑道:“无怪八宝真人说天近午时即可万事大吉,看来你真是个福大命大造化大的人物。”“那还用说,夫人你就跟着下官享福吧!”“去,去,往后别小看俺们娘儿们就行啦!”“下官不敢,下官不敢!”说罢又是一阵大笑。
二人说着,已来到了娘娘宫前,抬头看见山门大敞四开,山门外站着十几名兵丁,由一名把总带领。那把总见黄天霸到来,急忙上前跪禀:“回军门大人,樊守备已带人入庙检查,据出来人报告,庙内未见可疑迹象。”黄天霸道:“樊守备为何未出来迎接?““卑职不知。”二人正在说话,樊洪满面笑容地走了出来,见了黄天霸躬身施礼道:“卑职对水月寺内外进行了全面的搜查,庙中既无生人,也无可疑之处,慧贞老尼乃是虔诚之徒,很愿大人光临敝寺。”樊洪为什么说这番话呢?第一,是向黄天霸表白自己搜查细致,无一遗漏;第二,樊洪在入庙检查时,慧贞老尼塞给他了两块元宝,烦他在黄天霸面前美言几句。樊洪是见了银子比亲爹还亲的贪财之人,因此才这样说。
黄天霸听罢樊洪的回禀,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翻身下马,张桂兰也跟着下了马,早有人把马牵了过去。黄天霸唤过一员副将,吩咐他带领兵丁严密巡视庙外,不准任何人在此通行,凡不遵命者,格杀勿论,那副将应命而去。黄天霸见庙外安排停当,这才带着张桂兰、樊洪并五十名亲兵进入娘娘宫,这五十名亲兵均是黄天霸待意挑选的心腹。
黄天霸进了山门,见慧贞主持带领十几名尼姑在门内相迎,慧贞手打问心,口宣佛号:“阿弥陀佛,禀大人诸事已毕,不知大人是先到禅房用茶,还是先拜神拈香,敬请示下。”张桂兰恨不得早早烧完香,还完愿,迅速回衙,免得担惊受怕。于是开口吩咐道:“先到殿中拈香。”慧贞与众尼姑双手合十,黄天霸道:“且慢,先到禅堂吃茶。”慧贞停下身来,把右手向里一伸,道:“如此说来,大人往里请,老尼有稽了。”说罢前边带路,穿过一个月亮门儿,走过一段回廊,来到一间整洁的禅堂,这屋虽不十分宽大,却明亮雅洁,案头上摆着几部经卷,壁上挂了几幅字画,都是名人手笔,众人落座后,慧贞吩咐小尼献茶,又对黄天霸道:“黄大人屈尊来敝寺降香,使敝寺生辉,小寺虽然不大,幸得娘娘灵圣,许多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均托大人之福,听说大人光临,老尼才腾出这间房子,供大人休息,不过庙宇狭小,还望大人见谅。”黄天霸默不作声,只是死死地盯着慧贞,心说:我在哪儿见过此人呀?怎么这么面熟呢?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反正见过面儿。黄天霸的两只黄眼珠特别厉害,只要见上一面,十年八年也不会忘记。黄天霸是个奸诈多疑之人,尤其是在这举足轻重的场合,他更不肯放过一个疑点。于是,突然问道:“你是哪里人氏?”“老尼乃山东历城县人氏。”“你俗家姓什么?”“老尼俗家姓官。”黄天霸紧跟一句:“你夫家可是沧州薛家窝?”慧贞暗道:好厉害的眼睛,我谢素贞毁容更面,这厮仍然是疑心重重,想起了我的家乡薛家窝,想必是从我面部发现了什么,我必须沉着镇定巧与属旋,于是微微笑道:“老尼从未到过那个地方,我夫也是山东历城县人,他家姓白。”黄天霸当真认出谢素贞来了吗?没有,他是从慧贞的音容上回忆起了谢素贞的影子,因为当年,几次险些死在谢素贞的刀下。此时,幸而慧贞沉着从容才未露出破绽。此时一个小尼将缘簿捧了过来,呈至黄天霸面前,说道:“请大人布施,结个善缘,以求娘娘降福。”黄天霸见那缘簿乃是黄云缎封皮,上面的红纸上写着两个“缘簿”宋体楷字,他正要打开缘簿观看,突然半截眉一拧,鹰眼珠一瞪,冷森森问道:“谢虎是你什么人?”这是黄天霸的突然袭击,倘若谢素贞神情有变,立刻就绑,慧贞果然一惊,随反问一句:“军门大人问此人做甚?”黄天霸顿时也一惊,心说有门儿,看来要露馅。于是紧紧追问:“我问你与谢虎是什么关系?”慧贞脸色也沉了下来:“既然大人要问,老尼理当奉告,那谢虎与敝寺大有关系!”黄天霸猛一撤步,就要抽刀,但转念一想,不必,让地讲完了再说,于是缓了一口气道:“快快讲来!”慧贞不慌不忙,继续说道:“实不相瞒,那谢虎乃是本庵最大的施主,大人请看!”说着把缘簿打开,黄天霸扫了一眼,见缘薄簿上的第一名写得便是谢虎二字,下记施银一千两,浙江奉化人。黄天霸道:“这是何意?”慧贞道:“这位谢施主乃是一位大盐商,前年他运盐南下,路经本庵,为保佑一路平安,他在娘娘神像之下许下了心愿。那知船到济南,转向黄河口时,刮起了一场大风,所有同行粮、货船尽皆沉没,唯有谢施主的船安然无恙,并有人见到了娘娘神灵在空中显圣。为此,谢施主每年必来本庵一次,均施白银千两,除此之外,谢施主与小庵别无来往,不知军门大人为何提起此人?”黄天霸听罢低头细想,在前年果有一批粮船为风浪打翻,虽然捞上一部分,但那运粮官仍被撤职查办,至于盐船有无损失却未听说过。黄天霸顺水推舟道:“是有这么回事,本镇看看那谢虎布施了多少银两。”“善哉,善哉!”张桂兰并不认识谢素贞,见丈夫没问出什么破绽,心想,何必在此纠缠,快快焚香还愿,打马回府岂不避免众多是非,于是开口道:“时辰不早啦,且不可错过吉时,我们还是快快降香去吧!”黄天霸此时虽已除去疑云,但缘簿仍在自己面前摆着,既来焚香还愿,不能不施;别看黄天霸金银满库;他却十分吝啬,不过见一个盐商居然施舍一千两,自己乃堂堂提督,怎能让一个臭盐商比下去,于是挥笔写下了一千五百两。慧贞手捧缘簿又到了张桂兰面前,施礼道:“请夫人布施。”“我家老爷已布施过了,我就不必了吧。”慧贞合十道:“善哉;善哉,布施乃是结个人的善缘,既修今世又修来世,今世当然夫荣妻贵,但来世却要自己去修,还是请夫人多结善缘为好。”张桂兰一听布施既修今世又修来世,来世如何吉凶莫测,还是积点德吧,于是,也提笔在缘簿上写上了“黄门张氏施白银一千两。”慧贞主持高宣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黄天霸虽怀疑这慧贞老尼有谢素贞的影子,但在盘查中确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自觉得无味,见夫人施舍已毕,便一同起身奔了大殿。娘娘宫的主体建筑,虽不十分宏伟,却也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娘娘金身高有丈二虽为泥塑,却雕工精细,色彩鲜艳,栩栩如生。身旁有两侍者,下边鬼卒,墙壁之上画有娘娘圣迹,供桌锃明瓦亮,上面摆有五色素品,殿内庄严静雅,香烟缭绕。供桌两端,左首是玉磬,右首是木鱼,两个女子端立一旁,虽外披法衣,但未戴僧帽,左首那位头梳双髻,做金童形,右首那位长发披肩做玉女形,二人双目半睁半闭,对黄天霸等人的到来好象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有节奏地敲打着玉磬木鱼。
慧贞双手合十道:“有请老爷夫人上香。”但见黄天霸不燃香也不说话,一双鹰眼放着凶光,不住地扫视那金童玉女。突然问道:“这左右站的是什么人?”慧贞答道:“乃是老尼的两个小徒。”“叫什么?”“一个叫净缘,一个叫净痕。”“我问的是她们俗家姓名!“她们俗家姓昝(zan)。”“什么?敢是斩尽杀绝的斩?”“不是,不是,是百家姓中昝管庐莫之昝。”黄天霸道:“哪个要你多口,让她们自己回答。”慧贞道:“二位小徒快回大人的问话。”左首金童道:“小尼俗家名雪。”右首玉女眼皮一挑道:“小尼俗家名池。”“你们是何时何地为何出家?”金童道:“小尼听师父说,十六年前母亲亡故,我等是蒙师父收留的。”慧贞接口道:“老尼十六年前,在山东历城县莲花庵为尼时,一个风雪的傍晚,老尼出去关闭山门,见山门内躺着一个妇人,连病带饿已气息奄奄,这两个孩子就爬在妇人身上,哭喊叫饿,是老尼把那妇人背至房中,服汤灌药终未救下她的性命,临终时她道出了孩子的姓名,丈夫已死,故把两个孩子托给老尼。”慧贞说到这里,金童玉女发出了悲惨地抽泣之声。站在旁边的张桂兰产生了恻隐之心,正待开口,黄天霸问道:“既然她们是自幼出家,为何不曾落发?”慧贞道:“老尼本来已给他们落发,可是在二年之前,忽然娘娘托梦于老尼,要金童玉女各一人,侍候娘娘,故老尼不敢违背娘娘之托,才给她们蓄起发来,扮作金童玉女,终日陪伴娘娘,此事不仅全寺上下皆知,就连城内常来降香的施主也尽知此事。大人不妨可以打问打问。”张桂兰早就有些不耐烦了,一旁催促道:“老爷快快焚香吧!”黄天霸却默不作声,他突然想起了七年前的一场搏斗,那是在杜林张武举的庄圆里,他们去捉拿窦母,其中有个女子,就是窦年敦的女儿玉妹,那个丫头武艺高强,虽是黑夜未看清面目,但回忆起来却与眼前的金童玉女岁数相貌相仿,尤其是那金童与案尔敦之妻祁金风更是相象,所以顿起疑心。想到此处他怒目圆睁,伸手把鱼鳞紫金刀抖了抖,厉声问道:“你可是那窦尔敦的女儿?从实说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