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阳城头的号角声带着压抑的沉闷，像一头困兽在喉咙里低吼。项羽的中军大帐内，青铜灯台被他一掌拍翻，灯油泼在案几上，浸濡了半幅舆图。“废物！一群废物！”他的怒吼震得帐顶尘土簌簌落下，腰间的霸王剑嗡鸣作响，仿佛也在呼应主人的暴怒，“连条粮道都守不住，我养你们何用！”
帐下诸将噤若寒蝉，头埋得更低，连呼吸都放轻了三分。英布站在最前，甲胄上的纹路被灯火映得忽明忽暗，他能感觉到项羽的目光像淬了火的长矛，几乎要在自己身上戳出窟窿来。
“英布！”项羽猛地转向他，声音里裹着冰碴，“你带两千精锐，再加上我的五百亲卫骑，今夜就出发！”他抓起案上的虎符掷过去，铜符砸在英布甲胄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彭城到荥阳这条线，我再给你调派十座烽火台，但凡有半点差池——”他顿了顿，指尖在剑鞘上重重一磕，“提头来见！”
英布单膝跪地，双手捧住虎符，甲胄碰撞声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末将遵命！三日之内，必让粮道复通！”
“不是复通，是寸步不失！”项羽的声音陡然拔高，“韩信的骑兵再敢露面，就给我钉死在道上！我要让他知道，楚地的粮道，不是他撒野的地方！”
英布领命起身时，甲胄上的鳞片都在轻颤——他跟随项羽多年，从未见霸王怒到这般地步。帐外的风卷着雪沫子（入了冬，楚地竟飘起细雪）扑在脸上，像小刀子割肉，英布打了个寒噤，却不是因为冷。他知道这趟差事有多难，韩信的骑兵就像钻进骨头缝里的虫子，你看得见疼，却抓不住踪迹，更何况霸王的亲卫骑个个眼高于顶，稍有差池，怕不是提头见，而是连全尸都留不下。
三更时分，两千精锐步兵已在城外列阵。英布勒住马缰，看着那些裹着厚甲的亲卫骑——他们穿的是玄铁锁子甲，骑的是河西骏，马鞍旁悬着的短戟闪着幽光，光是站在那里，就透着一股“非我族类”的倨傲。为首的亲卫长钟离昧抬眼扫了英布一眼，语气里带着三分轻蔑：“英将军，霸王有令，我部只听调令，不认副将。若遇战事，亲卫骑先行冲锋，步兵随后掩杀，你没意见吧？”
英布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自然听钟离将军安排。”他知道这些亲卫是霸王的心腹，与其争权，不如顺水推舟——反正真遇着韩信，冲在前面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队伍刚出荥阳东门，雪就下大了。细雪被风卷着打在脸上，视线都模糊了几分。英布命人在粮道两侧每隔三里设一座篝火堆，又让亲卫骑分成五队，前后交错巡逻，步兵则沿着车辙印清理积雪，确保粮车能顺利通行。他站在一处高坡上，望着绵延的火把长龙在雪地里蜿蜒，心里却隐隐发沉——太静了。
韩信的骑兵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从前几日的战报看，他们总爱在三更到五更之间动手，要么烧粮车，要么劫战马，打完就钻进旁边的密林，连马蹄印都用树枝扫平。可今夜雪下得这么大，脚印根本藏不住，他们竟迟迟没有动静，这反而让英布越发不安。
“英将军，”钟离昧的声音带着嘲讽，“你不是说韩信狡猾吗？依我看，怕是闻着亲卫骑的味儿，早就躲回汉营了吧。”
英布没接话，只是挥手让斥候再往前探十里。他盯着舆图上的一处峡谷——那是彭城到荥阳的必经之路，两侧是陡峭的山壁，谷口窄得只能过一辆粮车，正是设伏的绝佳地点。“钟离将军，”他忽然开口，“亲卫骑可否分两队，去峡谷两侧的山腰警戒？那里地势高，能先看到动静。”
钟离昧挑眉：“山腰积雪深，骑兵不好走。再说，凭韩信那点人，难道还能翻天不成？”他拍了拍马鞍旁的短戟，“有我在，他敢来就是送死。”
英布还想再劝，却见钟离昧已策马向前，亲卫骑紧随其后，马蹄踏碎积雪，溅起一片雪雾。他只能咬咬牙，命步兵加快速度，务必在天亮前通过峡谷。
四更天，粮队终于挪到了峡谷口。打头的粮车刚要进去，突然听到“咻”的一声锐响——一支火箭拖着红焰，精准地钉在最前面的粮车帆布上。帆布浸了油，遇火瞬间燃起，火光映红了半个峡谷。
“有埋伏！”英布拔刀大喊，可话音未落，两侧山腰就滚下无数雪球，雪球里裹着石块，砸得粮车“哐当”作响，不少士兵被砸中，闷哼着倒在雪地里。
钟离昧怒喝一声，亲卫骑立刻策马冲锋，却刚冲进峡谷没几步，就听到“咔嚓”声响——脚下的冰层突然裂开，好几匹战马掉进冰窟，骑士被甩出去，摔在尖锐的冰棱上，惨叫声刺破夜空。
“是陷阱！”钟离昧勒住马，才发现峡谷地面的积雪下，竟是被凿空的冰层，只铺了层薄雪伪装。
就在此时，峡谷两侧的山壁上突然滚下油桶，火折子掷入其中，烈焰“轰”地窜起，形成两道火墙，将前后的退路都封死了。韩信的骑兵终于现身，他们骑着矮脚马（比河西骏更适合在雪地穿行），从山腰的密林中冲出来，手里的弯刀在火光下闪着冷光。
“英布！别来无恙啊！”韩信的声音裹着风雪传来，带着几分戏谑，“霸王给你的任务，怕是完不成了。”
英布挥刀劈开飞来的箭矢，怒喝：“韩信！休要猖狂！”他想命步兵冲开火墙，却发现火墙烧得太旺，靠近半步都被燎得皮肤发烫。
钟离昧红了眼，亲卫骑的骄傲让他无法容忍被围困：“跟他们拼了！”他一马当先冲向侧面的山壁，想攀上去杀出重围，可刚到山脚，就被滚下来的圆木砸中战马，连人带马摔进冰窟。
“钟离将军！”亲卫骑们见状，疯了似的往前冲，却成了韩信骑兵的活靶子——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精准地穿透甲胄缝隙。
英布看着身边的士兵一个个倒下，心里像被冰锥扎着。他终于明白韩信的打算——项羽增兵，看似加强了防守，实则把更多精锐送进了他的包围圈。这些亲卫骑虽勇，却骄横轻敌，根本不把雪地陷阱放在眼里，如今被困在峡谷里，一身本领连三成也使不出来。
“撤！往后撤！”英布嘶吼着，挥刀砍断一截燃着的木头，试图砸出一条通路。可火墙外侧突然传来喊杀声，竟是韩信安排的另一队人马，正堵住他们的退路。
雪越下越大，仿佛要把整个峡谷都埋起来。英布靠在一辆燃烧的粮车上，看着亲卫骑一个个倒下，钟离昧的尸体半浸在冰水里，玄铁锁子甲上结了层薄冰。他想起项羽的怒吼，想起出发前帐内的灯火，忽然觉得这漫天风雪，比荥阳城头的号角还要冷。
天色微亮时，峡谷里的火光渐渐熄灭，只余下烧焦的粮车残骸和冻僵的尸体。韩信勒马站在谷口，看着雪地里的狼藉，对身边的陈武说：“项羽越是急着护粮道，咱们就越要往他痛处戳。下一站，敖仓。”
陈武点头，目光落在英布被俘的队伍上——那是韩信特意留下的活口，为的就是让他们把峡谷的惨状带回楚营。
荥阳城，项羽接到战报时，正攥着半块冷掉的干粮。他盯着“亲卫骑覆没”五个字，指节捏得发白，帐内的青铜灯台再次被扫翻，这一次，连剑鞘都被他生生捏碎。
“韩信……”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淬着血，“我定要你碎尸万段！”
帐外的雪还在下，落在楚军的营帐上，无声无息，却像一层层裹尸布，将楚营的锐气，越缠越紧。而远方的汉营，韩信正命人将缴获的粮草装车，炊烟升起在雪地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那是破局的希望，在越来越深的寒冬里，悄然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