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塘里的炭块烧得通红,火星子蹦跳着落在青石板上,烫出细小的焦痕,又很快被掌柜的用铁铲扫进灰堆。驿站里弥漫着混合的香气——铜壶里煮着的羊肉汤翻滚出乳白的泡沫,飘着葱花的辛香;萧逸风打开的包裹里,驼绒棉衣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雪莲和冰晶草则散着清苦的药香。这些气味缠在一起,驱散了北疆清晨残留的寒气,让空气里多了几分烟火气的温柔。
纪逸风把深蓝色驼绒棉衣递到萧夭面前时,指尖特意避开了衣料边缘的针脚——那是他特意让玄门绣娘加固的,怕北疆的寒风刮破线头。“这衣服比你身上的披风厚实,冰封山巅的风能刮透三层棉,驼绒能挡住大半。”他说着,又从包裹里抽出一沓符纸,指尖在符纸上轻轻拂过,“这些御寒符加了向阳木的碎屑,比你之前用的灵力更持久,疗伤符里掺了冰晶草汁,对付寒邪造成的冻伤更有效。”
萧夭接过棉衣,指尖陷进柔软的驼绒里,暖意顺着指缝往骨髓里钻。她想起在石洼村时,村民们穿的破棉袄露着棉絮,寒风一吹就往里灌,眼眶微微发热:“谢谢逸风舅舅,不仅想着我,还记着这些细节。”
“你是玄门的圣女,却总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后面。”纪逸风无奈地笑了笑,目光越过萧夭的肩膀,落在驿站角落的三张桌子上——林风正捏着那张御寒符,指腹反复摩挲着符纸上的纹路,眉头拧成了疙瘩;阿恒把萧夭给的祛湿丸放在掌心,对着光看,褐色的药丸表面能看到细小的药粉颗粒,是茯苓研磨后的痕迹;赵磊则趴在桌上,盯着自己贴了符纸的衣襟,时不时伸手摸一下,像是在确认灵力是否还在。
“他们就是青云观的人?”纪逸风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他在玄门典籍里见过青云观的道袍样式,领口的云纹绣得比其他门派更繁复,是他们引以为傲的“正统标识”。
萧夭点了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棉衣的袖口:“带头的叫林风,是大师兄;那个面色发黄的是阿恒,体内积了湿毒;矮个子的是赵磊,一开始骂我是邪道。”她顿了顿,想起刚才赵磊被定身时瞪圆的眼睛,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不过阿恒服了祛湿丸后,他们的态度软了些。”
“青云观的偏见,不是一天两天了。”纪逸风叹了口气,指尖轻轻敲了敲桌沿,“十年前我去青云观拜访,跟他们的掌门聊过玄门技法的事。掌门捻着胡须沉默了半晌,才说‘百里氏的法子,未必无可取之处’,可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长老打断了——那长老说‘凡俗技法玷污玄门正统’,掌门也就没再提。”他看向林风的方向,“他们这些弟子,从小听着‘百里氏是旁门左道’的话长大,就算心里存疑,也不敢轻易推翻。”
话音刚落,林风突然站起身,手里还捏着那张御寒符。他的青色道袍下摆扫过凳腿,带起一阵风,却没像之前那样带着戾气,脚步反而有些迟疑——走到一半时,他还回头看了眼阿恒,见阿恒对着祛湿丸点头,才继续朝着萧夭和萧逸风走来。
“萧姑娘,纪长老。”林风的声音比刚才缓和了许多,只是指尖还在无意识地攥着符纸,“我有个疑问,想请教你们。”
“道友但说无妨。”纪逸风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目光落在他攥紧的符纸上——那符纸的边角已经被捏得有些发皱,显然他纠结了很久。
“你说御寒符贴在衣服内侧,再喝姜汤效果更好。”林风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语气里带着最后一丝固执,“可姜汤是凡俗之物,我们青云观的长辈说,凡俗之物会污染玄门灵力,甚至会让符纸的效力减弱。若是遇到寒邪,这种‘凡俗辅助’会不会影响我们对抗邪祟?”
他这话一出,赵磊也凑了过来,虽然没说话,却点了点头——显然这话也是他心里的疑惑。阿恒则站在后面,手里还攥着半颗祛湿丸,脸色比刚才更红润了些,却没敢插嘴,怕自己的话不符合“青云观弟子的立场”。
萧夭看着林风眼里的纠结,突然笑了。她从行囊里取出一个粗陶碗——碗沿有个细小的缺口,是刚才小三摔铜壶时磕破的,她特意挑了这个,因为缺口朝下时不会烫到手。“林道友,我先给你煮碗姜汤,咱们现场试一次。”
她走到铜壶边,手腕微倾,热水顺着碗沿的缺口对面滑下,在碗底积成浅浅一层。又从怀里摸出一小块干姜——那是她在石洼村时,阿桂硬塞给她的,说是自家晒的,比集市上的更暖身。干姜放进碗里,热水瞬间泛起淡黄色的涟漪,辛辣的暖意顺着热气往上飘,林风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眼神里的警惕松动了些。
“北疆的寒邪,最擅长顺着毛孔钻进体内,再缠上经脉。”萧夭端着姜汤走回来,递到林风面前,指尖特意避开碗沿的缺口,“御寒符的灵力能挡住外在的寒邪,却很难驱散已经钻进体内的寒气——就像你穿着厚衣服,却还是会觉得骨子里发冷。而姜汤的暖意,能顺着喉咙滑进脾胃,再扩散到四肢,把体内的寒气‘赶’出去,这样符纸的灵力才能集中在体表,对抗外来的寒邪,不会被体内的寒气分散效力。”
林风犹豫了片刻,接过陶碗。指尖触到碗壁时,他愣了一下——温度刚好,不烫也不凉,显然萧夭算好了时间,等热水凉到适宜入口才递给他。他喝了一口,辛辣的暖意瞬间从喉咙窜到胃里,像有团小火苗在燃烧,之前被寒风吹得发僵的手指,竟慢慢有了知觉。
“现在,你把御寒符贴在衣服内侧,再运转灵力试试。”萧夭的声音适时响起。
林风按照她说的,将符纸贴在里衣领口——那里离心脏最近,是灵力最容易汇聚的地方。他指尖凝出一缕青色灵力,轻轻点在符纸上,符纸瞬间泛出淡淡的青光,灵力顺着里衣的纤维蔓延开来。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灵力没有像之前那样停在体表,而是顺着姜汤的暖意往下渗,钻进了胸腔和腹部,与体内的暖意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膜——那是百里氏玄门灵力与青云观灵力融合的颜色。
“这……”林风的眼睛猛地睁大,他抬手按在胸口,能感觉到光膜挡住了从门缝钻进来的寒风,连之前总觉得发凉的脾胃,都暖融融的,“之前我用御寒符,总觉得灵力像隔了层纸,挡不住寒邪的阴劲,现在这样,好像寒邪根本近不了身!”
阿恒和赵磊都凑了过来,阿恒的声音里带着急切:“林师兄,真的这么厉害吗?我也想试试!”他刚才服了祛湿丸,腹痛已经减轻了不少,可体内的寒气还没散,总觉得后背发凉。
萧夭又取了两个陶碗,给阿恒和赵磊各倒了一碗姜汤。阿恒接过碗,几乎是一口喝了大半,辛辣的暖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立刻挺直了腰杆——之前因为湿毒而发虚的身体,竟有了力气。他把御寒符贴在衣襟上,运转灵力时,青色的光膜里掺了点褐色的药气,那是祛湿丸的药效在发挥作用。
“真的暖和了!”阿恒惊喜地说,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之前隐隐作痛的地方,现在只剩下暖意,“湿毒好像也被压下去了,连呼吸都顺畅了!”
赵磊的动作慢了些,他接过姜汤时,耳根还泛着红——想起刚才骂萧夭“邪道”的话,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小口喝着姜汤,再贴符纸时,指尖都在发颤。可当灵力运转起来,感受到那层温暖的光膜时,他还是忍不住小声说:“萧姑娘,对不起……之前是我糊涂,不该乱说话。”
萧夭看着他窘迫的样子,笑了笑:“没关系,你只是听了师门的话,没见过真正的百里氏技法而已。”她指了指林风手里的符纸,“其实青云观的符纸技法很厉害,尤其是清灵诀,能净化邪祟的浊气。之前在黑风林,青云观的师叔祖用清灵诀化解了雪灵狐的误会,我还学了两招呢。”
林风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师叔祖也跟我们提过,说皇城玄门的圣女心细,能辨明真相。只是我们之前没见过你,又听长辈说……”他没再说下去,可语气里的愧疚已经很明显。
纪逸风这时开口了,他从包裹里取出一本线装的册子,递给林风:“这是皇城玄门整理的北疆寒邪应对技法,里面有符纸和草药结合的方子。你看这一页,用雪莲和清灵诀结合,能净化寒邪的根源——这还是之前跟青云观的长老讨论时,一起琢磨出来的。”
林风接过册子,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上面的字迹工整,还画着雪莲的图样,旁边标注着“青云观清灵诀注入点”。他突然想起,去年师门整理寒邪资料时,有一页写着“雪莲辅以灵力,可破寒邪巢穴”,当时他还觉得奇怪,现在才知道,那竟是皇城玄门提供的法子。
“原来……我们早就用了百里氏的技法。”林风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抬头看向萧夭,“之前我遇到一个村民,得了风寒,用青云观的符纸没好透,后来用了百里氏的药粉才好。可师门长辈说那是巧合,我就没敢再提。现在想想,哪里是巧合,明明是我们自己不肯承认。”
“偏见就是这样。”萧夭叹了口气,“它会让我们把有用的东西当成‘异端’,哪怕事实摆在面前,也不肯低头。就像阿恒的湿毒,明明知道百里氏的祛湿药有用,却因为师门的话,硬撑着不治疗——要是拖到湿毒侵入经脉,影响了灵力根基,岂不是更可惜?”
阿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之前也偷偷问过师兄,师兄说‘皇城百里氏的药就算有用,也是旁门左道,用了会被师门罚’。现在我才知道,师兄自己也偷偷用百里氏的感冒药呢!”
驿站里的人都笑了起来,掌柜的端着羊肉汤走过来,笑着说:“你们玄门修士啊,就是想太多。去年冬天,我小孙子染了风寒,青云观的修士给了符纸,没好透,后来百里氏玄门的游医给了包药粉,喝了三天就好了。我看啊,不管是青云观还是百里氏,能治病救人的,就是好法子!”
旁边的赶车老汉也凑了过来,他手里攥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半包褐色的药粉:“你们看,这就是去年百里氏游医给我的。我儿子在冰封山脚下放马,染了寒邪,咳嗽得吐了血,用了这药粉,再加上青云观的符纸,半个月就好了。当时两个门派的修士还一起帮我儿子驱寒邪呢,哪有什么旁门左道的说法!”
林风听着这些话,心里的最后一点疑虑也消失了。他突然想起刚才的疑问,又开口道:“萧姑娘,要是遇到厉害的寒邪,姜汤和符纸的组合,能对抗得了吗?我之前遇到过一只寒邪凝聚的雪怪,灵力很凶,符纸的光膜都被它撞破过。”
萧夭想了想,从行囊里取出一张空白的符纸,指尖凝出淡金色的灵力,在符纸上画了个简单的寒邪符文——那是她在石洼村研究寒毒时画的,能模拟寒邪的气息。“我用灵力模拟雪怪的寒邪,你用姜汤+御寒符试试,看看能不能挡住。”
她说着,指尖轻轻一弹,符纸飘到空中,瞬间泛出阴冷的蓝光,一股寒气从符纸里散发出来,驿站里的温度都降了几分。林风立刻运转灵力,贴在衣襟上的御寒符泛出青光,与体内的姜汤暖意融合,形成一层更厚的光膜。他抬手对着蓝光符纸一挥,青色的灵力撞上去,蓝光瞬间被打散,符纸也落在了地上。
“真的能行!”林风惊喜地说,“刚才那股寒气,比上次遇到的雪怪还强些,可光膜一点都没破!”
萧夭捡起符纸,笑着说:“寒邪最怕的就是‘暖’,姜汤的暖意能削弱它的阴劲,符纸的灵力再趁机打散它,自然能对抗。以后你们遇到寒邪,也可以试试这个法子,比单用符纸省力多了。”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驿站外的风雪又开始下了,雪花打着旋儿落在木门上,发出“簌簌”的声响。纪逸风看了眼窗外,站起身说:“我得走了,皇城玄门还有事要处理。萧夭,冰封山那边要是遇到危险,就用千里传讯符联系我,我会尽快带人过来。”
他又看向林风:“林道友,萧夭第一次来冰封山,对寒邪的习性不太熟悉,以后还请你们多照顾。”
林风连忙点头:“纪长老放心,我们会的。以后青云观和皇城玄门,就是同门了。”
纪逸风走后,林风从怀里摸出一块黑色的令牌,递给萧夭。令牌上刻着青云观的云纹,边缘有些磨损,却透着纯净的灵力——那是青云观探查寒邪的专用令牌,只有核心弟子才有。“萧姑娘,这令牌你拿着。冰封山的青云观据点里,还有不少师兄师姐,他们看到这令牌,就知道你是自己人,会给你提供物资和情报。”
萧夭接过令牌,指尖触到令牌上的云纹,能感觉到里面蕴含的清灵诀灵力——和黑风林师叔祖的灵力很像。“谢谢林道友,我会好好保管的。”
“不用谢。”林风笑了笑,“我们明天也要去冰封山探查,要是路上遇到,我们可以一起走。阿恒对寒邪的气息很敏感,能帮你避开危险的地方。”
阿恒立刻点头:“是啊萧姑娘,我能闻到寒邪的腥气,上次我们在冰封山北坡,就是我提前闻到了气息,才避开了雪怪的巢穴。”
赵磊也插了句嘴:“我还会搭帐篷,北疆的雪夜里,帐篷要是搭不好,会被风吹塌的。我可以帮你搭帐篷!”
萧夭看着他们真诚的样子,心里暖暖的。她想起刚进驿站时,三人对她的敌意,再看看现在的亲近,忍不住笑了:“好啊,明天一起走,有你们帮忙,我也能少走些弯路。”
第二天清晨,风雪停了。萧夭收拾好行囊,牵着枣红马走出驿站时,林风他们已经在门口等着了。阿恒的气色好了很多,脸上透着红润,手里还攥着萧夭给的祛湿丸,时不时拿出来闻闻,像是在确认药效。赵磊则背着一个大包袱,里面装着帐篷和干粮,见萧夭出来,连忙迎上去:“萧姑娘,你的行囊重不重?我帮你背吧!”
林风牵着三匹马,见萧夭过来,指着其中一匹白马说:“这匹马可温顺了,是我们从青云观带来的,你要是累了,可以换着骑。”
萧夭笑着道谢,翻身上马。四匹马朝着冰封山的方向走去,蹄铁在雪地上敲出“嗒嗒”的声响,留下一串整齐的足迹。阳光从东方升起,洒在雪地上,泛着耀眼的光芒,把四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之前的疏离感消失了,影子渐渐靠在一起,像是连在了一起。
林风偶尔会指着远处的雪坡,跟萧夭说:“那处的雪层下面有寒邪残留的气息,上次我们探查时,发现里面有冰刺,得绕着走。”阿恒则在后面跟着,鼻子时不时动一下,提醒大家:“前面的风里有腥气,可能有寒邪在活动,大家小心些。”赵磊则负责照看马匹,时不时给马添些草料,还不忘跟萧夭说:“晚上我们可以在前面的山洞里扎营,那里能挡住风雪。”
萧夭摸了摸怀里的雪灵狐毛,又摸了摸腰间的桃木剑——剑身上的“守正”二字在阳光下泛着光。她回头看了一眼驿站,那座简陋的木屋已经变成了远处的一个小点,可里面的暖意和笑声,却还留在心里。
她突然明白,所谓的“正邪”,从来都不是门派的标志。青云观的修士不是天生的“正统”,皇城百里氏玄门的技法也不是天生的“旁门”,真正的“正”,是像阿恒那样,哪怕怕被师门责罚,也想治好自己的湿毒;是像林风那样,哪怕被偏见影响,也愿意亲自尝试新的法子;是像赵磊那样,哪怕说了错话,也愿意低头道歉。
前方的冰封山越来越近,山巅的云层依旧厚重,隐约能感觉到一股阴冷的灵力。可萧夭一点都不害怕——她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有玄门的支持,有青云观的帮助,有雪灵狐的馈赠,还有石洼村村民的祝福。更重要的是,她有一颗不被偏见左右、坚守初心的心。
这颗心,就像怀里的雪灵狐毛,像腰间的桃木剑,像手中的御寒符,永远泛着光。它会照亮萧夭在冰封山的路,也会照亮玄门各派放下偏见、携手同行的路——因为真正的玄门力量,从来不是互相诋毁,而是并肩守护。
蹄铁踩在雪地上,足迹被风吹得渐渐模糊,可四人的身影却越走越坚定。他们朝着冰封山深处走去,准备面对即将到来的寒邪,也准备迎接一个没有偏见、只有初心的玄门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