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夜话藏机锋,洛城渐近起波澜
夕阳的余晖将郑州城的轮廓染成暖金,城外的官道与乡间小路交汇处,一座青瓦白墙的驿站静静矗立。驿站门前挂着“清风驿”的木匾,漆色斑驳却依旧醒目,门前的老槐树伸展着虬曲的枝干,投下大片阴凉。二公主观音女勒住马缰,目光扫过驿站内外——三五名驿卒正在清扫庭院,零星几位行人坐在廊下歇脚,看起来并无异常。
“就在此处休整。”她低声吩咐,“萧凛哥哥,你带两人先去打探,确认驿站无异常,再安排将士们分批入住。切记,依旧保持流民装扮,不可泄露身份。”
萧凛领命,换上最破旧的短打,故意将发髻打散些许,与两名同样扮作流民的将士缓步走向驿站。驿卒见来了客人,连忙上前招呼,语气带着几分敷衍:“几位是打尖还是住店?店里只剩三间大通铺了,要住便快些,晚了可就没地方了。”
“住店,住店。”萧凛说着,悄悄塞给驿卒几枚铜钱,“我们是投奔洛阳亲戚的乡人,一路赶路累坏了,麻烦小哥给安排个干净些的地方,再弄些热乎吃食。”
驿卒掂了掂铜钱,脸上露出笑意,引着他们往里走:“放心,通铺虽简陋,但还算干净。你们人多吗?若是超过十人,怕是要挤一挤了。”
“算上我们,一共三十来个,都是同乡结伴。”萧凛随口应答,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驿站布局——前院是大堂和厨房,后院是客房,西侧还有一间马厩,墙角处站着两名腰间佩刀的兵卒,看服饰是郑州城的巡防兵,似乎正在驿站歇脚。
“三十来人?”驿卒有些迟疑,“这可有点挤……罢了,谁让这年头流民多呢。你们分批进来,别扎堆,省得惹巡防兵问话。”
萧凛谢过驿卒,转身回到队伍中,低声禀报:“观音女公主,驿站安全,后院有三间大通铺,西侧有马厩,只是有两名巡防兵在驿站歇脚,需多加留意。”
“知道了。”观音女点头,“将士们分三批进入驿站,每批间隔一刻钟,尽量低调行事。萧凛哥哥,你带第一批人先进去安顿,我和延寿带第二批,剩下的将士随最后一批进入,负责看守马匹和行装。”
安排妥当后,萧凛带着十名将士率先走进驿站,按照驿卒的指引前往后院客房。两名巡防兵瞥了他们一眼,见都是衣衫褴褛、面带风霜的流民模样,并未过多留意,依旧自顾自地喝酒聊天。
一刻钟后,观音女牵着延寿的手,带着第二批将士走进驿站。大堂里,几名食客正低头吃饭,偶尔传来几声交谈,大多是关于路途艰险、时局动荡的感慨。观音女拉着延寿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两碗粗粮粥和一碟咸菜,装作赶路疲惫的样子,低头默默进食。
“姐姐,你看那两名兵卒。”延寿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墙角的巡防兵,压低声音道,“他们似乎在谈论洛阳的动静。”
观音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听到那两名兵卒正在交谈,声音不算太高,却能隐约听清几句。
“听说了吗?符太后最近召集了不少大臣议事,好像是为了边境的事。”一名兵卒喝了口酒,说道。
“边境?是辽那边又有动作了?”另一名兵卒问道。
“谁知道呢,不过听说洛阳城最近戒备森严,城门盘查比以前严多了,尤其是对北方来的流民,查得更紧。”
“可不是嘛,前两天我同乡从洛阳来,说城里到处都是巡防兵,还有不少暗探,说是要捉拿辽的奸细。”
观音女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低下头,用粥碗挡住脸:“看来洛阳的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复杂,想要进城,必须更加谨慎。”
延寿也有些担忧:“姐姐,若是城门盘查太过严格,我们会不会进不去?”
“放心,我们早有准备。”观音女安抚道,“萧凛哥哥已联络上洛阳城中的旧友,届时会有人接应我们。只是在此之前,我们必须隐藏好身份,不能出任何差错。”
说话间,第三批将士也已进入驿站,悄悄前往后院客房。萧凛从后院走来,在观音女身边坐下,低声道:“观音女公主,客房已安顿好,马匹也已拴在马厩,我让两名将士守在马厩附近,以防不测。方才我听驿卒说,今夜会有巡防兵在驿站附近巡查,我们需格外小心。”
“嗯。”观音女点头,“今夜值守加倍,分为四组,每组六人,轮流看守前后院,一旦发现异常,立刻禀报。另外,让将士们今夜尽量不要外出,洗漱用餐都在客房附近,避免与他人过多接触。”
“明白。”萧凛应道,转身去安排值守事宜。
此时,驿卒端着粗粮粥和咸菜走了过来,放在观音女和延寿面前:“两位姑娘慢用,不够再添。”
观音女抬头笑了笑,语气谦和:“多谢小哥。请问小哥,洛阳城最近是不是查得很严?我们一路赶来,听说不少流民都进不去城。”
驿卒叹了口气,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压低声音道:“可不是嘛!自从上个月辽兵在边境骚扰了几次,洛阳城就戒严了,城门盘查得紧,没有路引根本进不去。就算有路引,若是北方来的,还要被反复盘问,稍有可疑就会被扣押。”
“那可怎么办?”延寿故作焦急,“我们投奔亲戚,没有路引,这可如何是好?”
“姑娘别着急。”驿卒想了想,说道,“我倒是听说,最近有不少流民投靠了洛阳城外的一座慈善堂,那慈善堂是符太后下令设立的,专门收留无家可归的流民,只要登记一下身份,就能在那里暂住。你们若是实在进不去城,不妨去试试,或许能有办法。”
观音女心中一动,连忙道谢:“多谢小哥告知,若是实在没办法,我们便去慈善堂碰碰运气。”
驿卒笑了笑,起身离开:“不客气,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你们早点歇息,巡防兵夜里会过来巡查,别乱跑就行。”
待驿卒走后,观音女对延寿道:“这慈善堂或许是个突破口。符太后设立慈善堂,可见其重视民生,我们若能以流民身份进入慈善堂,或许能找到机会接触到朝中之人,进而见到符太后。”
“只是,慈善堂人多眼杂,难免有巡防兵和暗探,我们的身份依旧危险。”延寿担忧道。
“风险与机遇并存。”观音女沉吟道,“洛阳城城门戒备森严,硬闯绝非上策,慈善堂或许是我们目前唯一的选择。萧凛哥哥联络的旧友,不知何时才能接应我们,我们不能坐以待毙,需主动寻找机会。”
夜色渐深,驿站里的客人大多已歇息,只有大堂里还亮着一盏昏暗的油灯,驿卒趴在桌上打盹。后院的客房里,将士们大多和衣而卧,值守的将士则屏气凝神,密切关注着驿站内外的动静。
观音女和延寿同住一间狭小的客房,房间里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张破旧的木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两人坐在床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低声交谈。
“姐姐,你说萧凛哥哥联络的旧友可靠吗?”延寿轻声问道。
“萧凛哥哥的父亲曾是后周的将领,与朝中不少人有交情,这位旧友是他父亲的部下,应该可靠。”观音女道,“不过,乱世之中,人心难测,我们也不能完全依赖他人,凡事还是要靠自己。”
她顿了顿,继续道:“明日一早,我们先让萧凛哥哥去洛阳城外打探一下慈善堂的情况,确认安全后,再带着将士们前往。进入慈善堂后,我们要格外谨慎,不可暴露任何破绽,尤其是你的身份,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是辽的公主。”
“我知道了,姐姐。”延寿点头,“我会小心的,绝不给大家添麻烦。”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巡防兵的呵斥声:“驿站里的人都醒醒!例行巡查,所有人都出来接受检查!”
观音女心中一紧,立刻示意延寿躺下装作熟睡,自己则迅速将藏在衣襟里的鎏金虎纹腰牌塞进床板的缝隙中,用稻草掩盖好。随后,她也躺下,闭上眼睛,装作被惊醒的样子,脸上露出惊慌之色。
房门被粗暴地推开,两名巡防兵举着火把走了进来,火光照亮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巡防兵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又仔细检查了房间的各个角落,并未发现异常。
“你们是哪里人?来郑州做什么?”一名巡防兵厉声问道。
观音女故作胆怯地回答:“官爷,我们是北方来的乡人,家乡遭了辽兵劫掠,前来洛阳投奔亲戚。路过郑州,在此歇脚,明日便继续赶路。”
“投奔亲戚?可有路引?”另一名巡防兵追问道。
“路引……路引在逃难途中遗失了。”观音女低下头,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我们实在走投无路,才来投奔亲戚,求官爷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巡防兵上下打量着她们,见两人都是柔弱女子,衣衫破旧,神色惶恐,不像是奸细,便没有过多为难,只是呵斥道:“没有路引就敢乱跑?今夜暂且饶过你们,明日赶紧离开郑州,若是再被我们查到,定不饶你!”
“是是是,我们明日一定离开!”观音女连忙应道。
巡防兵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房间,房门被重重关上。直到脚步声远去,延寿才松了口气,轻声道:“好险,刚才吓死我了。”
观音女也松了口气,从床板缝隙中取出腰牌,重新藏好:“巡防兵查得很严,我们必须更加小心。今夜恐怕难以安睡,你先歇息片刻,我来值守。”
“姐姐,我和你一起值守。”延寿道,“我也睡不着。”
观音女点点头,两人并肩坐在床边,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夜色中,驿站外传来巡防兵的脚步声和马蹄声,偶尔还有几声犬吠,一切都显得格外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巡防兵的巡查终于结束,驿站里渐渐恢复了平静。观音女叫醒了萧凛,让他立刻前往洛阳城外打探慈善堂的情况。
萧凛换上一身更为破旧的衣物,脸上抹了些泥土,装作一名落魄的流民,朝着洛阳城的方向而去。大约两个时辰后,萧凛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喜色。
“观音女公主,慈善堂的情况打探清楚了。”萧凛低声禀报,“慈善堂位于洛阳城外西南角,占地颇广,收留了上千名流民,由官府派人管理,不过守卫并不严密。我还打探到,慈善堂每日都会有官员前来视察,安抚流民,或许我们能找到机会接触到这些官员。”
“太好了!”观音女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看来这慈善堂确实是个机会。萧凛哥哥,你再去准备一下,我们今日午后便出发前往慈善堂。出发前,让将士们再检查一遍行装,确保兵器藏匿妥当,说辞统一,不可出现任何纰漏。”
“明白。”萧凛应道,转身去安排。
午后,阳光正好,队伍整理妥当后,悄悄离开了清风驿,朝着洛阳城外的慈善堂而去。郑州距洛阳不过百里,走乡间小路,傍晚时分便能抵达。
一路上,将士们依旧扮作流民,三三两两地行走,避免过于引人注目。沿途的村落越来越密集,偶尔能看到巡防兵的身影,但他们见只是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并未过多留意。
傍晚时分,队伍终于抵达了洛阳城外的西南角,远远便看到了慈善堂的轮廓。慈善堂是一座庞大的院落,由土墙围着,里面搭建了许多简陋的棚屋,不少流民在院子里活动,看起来颇为热闹。
慈善堂的大门敞开着,门口有两名官府的兵卒看守,正在登记进入慈善堂的流民信息。萧凛示意队伍停下,低声道:“观音女公主,前面就是慈善堂了,门口有兵卒登记,我们该如何应对?”
观音女观察了片刻,说道:“我们就按照事先约定的说辞,称家乡遭辽兵劫掠,前来投奔亲戚未果,只能求助慈善堂。登记时,尽量简洁回答,不要多言,避免引起怀疑。”
她顿了顿,继续道:“萧凛哥哥,你带头登记,我和延寿跟在你身后,将士们分批登记,不要扎堆。登记时,若兵卒询问细节,便说慌乱中记不清了,只需表现出惶恐和无助即可。”
“好。”萧凛点头,率先朝着慈善堂的大门走去。
来到门口,兵卒拦住了他们:“你们是什么人?来慈善堂做什么?”
“官爷,我们是北方来的流民,家乡遭了辽兵劫掠,房屋被烧,田地被毁,前来洛阳投奔亲戚,可亲戚早已搬走,我们实在走投无路,只能来慈善堂求助,求官爷收留我们。”萧凛故作惶恐地说道。
兵卒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身后的将士们,问道:“你们一共多少人?都叫什么名字?家乡在哪里?”
“回官爷,我们一共三十三人,都是同乡。”萧凛报了几个事先想好的中原名字,又随口说了一个北方的小村落,“家乡实在太过偏远,官爷可能没听过。我们一路逃难,吃了不少苦,只求官爷能收留我们,给我们一口饭吃。”
兵卒拿出登记册,逐一登记了名字和籍贯,并未过多追问。登记完毕后,兵卒挥了挥手:“进去吧,里面有棚屋,自己找地方落脚。记住,在慈善堂里要安分守己,不可闹事,否则立刻赶出去!”
“多谢官爷!多谢官爷!”萧凛连忙道谢,带着众人走进了慈善堂。
进入慈善堂后,眼前的景象让众人有些动容。院子里挤满了流民,大多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老人和孩子蜷缩在棚屋角落,妇女们则在一旁缝补衣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汗味。
一名负责管理慈善堂的老吏走了过来,指了指西侧的一片棚屋:“你们去那边落脚吧,那里还有些空位。每日辰时和申时发放吃食,都是粗粮粥和咸菜,不够可以再添,但不可争抢。另外,每日上午会有官员前来视察,若是有什么困难,可以向官员禀报。”
萧凛连忙道谢,带着众人前往西侧的棚屋。棚屋简陋不堪,只是用几根木头搭建,上面盖着茅草,里面铺着一些稻草,算是床铺。
将士们纷纷找地方坐下,整理行装。观音女和延寿坐在角落,目光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慈善堂里人多眼杂,各色人等都有,有真正的流民,也可能有官府的暗探和辽的奸细,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姐姐,这里人太多了,我们要格外小心。”延寿低声道。
“嗯。”观音女点头,“萧凛哥哥,你安排几名将士轮流值守,密切关注周围的动静,尤其是官员前来视察时,更要多加留意。另外,让将士们尽量不要与他人过多交谈,避免暴露口音和身份。”
“明白。”萧凛应道,立刻安排值守事宜。
夜幕降临,慈善堂里渐渐安静下来,流民们大多已经入睡,只有少数人还在低声交谈。值守的将士们屏气凝神,密切关注着周围的动静。
观音女和延寿躺在稻草上,难以入眠。洛阳城近在咫尺,她们离目标越来越近,但危险也随之而来。想要在这座戒备森严的都城见到符太后,说服她出兵相助,无疑是难如登天。
就在这时,棚屋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名女子的哭泣声隐约传来。观音女心中一动,示意延寿不要出声,自己则悄悄起身,走到棚屋门口,向外望去。
只见棚屋不远处,一名年轻女子正蹲在地上哭泣,旁边站着一名老妇,正在低声安慰她。观音女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名年轻女子,只见她虽衣衫破旧,却难掩清丽的容貌,神色间满是悲伤和无助。
“姑娘,别哭了,事已至此,哭也没用。”老妇叹息道,“我们能逃出来已经算是万幸了,在慈善堂里好歹能有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可是,我爹娘都死在辽兵手里了,我一个人无依无靠,以后该怎么办?”年轻女子哽咽道。
听到“辽兵”二字,观音女心中一凛,悄悄退回棚屋,对延寿和萧凛道:“外面有一名女子,爹娘被辽兵所杀,独自一人逃难至此。或许,我们可以从她身上打探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也或许,她能成为我们接触官员的契机。”
萧凛点头:“观音女公主所言有理。我去打探一下她的情况,看看能否从她口中得知一些洛阳城的消息。”
萧凛悄悄走出棚屋,装作路过的样子,在年轻女子不远处坐下。老妇见有人过来,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萧凛笑了笑,语气谦和:“大娘,姑娘,我也是北方来的流民,家乡也遭了辽兵劫掠,看到姑娘如此伤心,想必也是遭遇了不幸。”
年轻女子抬起头,看了萧凛一眼,眼中满是泪水:“是啊,辽兵杀了我爹娘,毁了我的家,我一路逃到这里,实在走投无路了。”她声音发颤,指尖死死攥着身上补丁摞补丁的衣襟,“前几日在城外遇到过巡察的官爷,我哭着求他们为我爹娘报仇,可他们只说边境不宁,让我安心待在慈善堂,别给官府添乱。”
老妇在一旁叹了口气:“这姑娘名叫青禾,是幽州边上的村落人。听说上个月辽兵突袭,她村里几十户人家,活下来的没几个,她还是藏在柴房的地窖里才躲过一劫。”
萧凛心头一沉,面上却愈发温和:“幽州一带的辽兵,近来是不是格外猖獗?我听说有些队伍已经越过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青禾点点头,泪水落得更急:“何止是猖獗!他们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粮食被抢光,房屋被烧毁,稍有反抗就是一刀。我逃出来时,还看到他们押着好些年轻男女往北边去,不知道要做什么。”
这话正戳中延寿女的心事——耶律察割篡位后,为扩充势力,不仅在辽国内部大肆清洗,更纵容部下劫掠边境,既为粮草,也为掳掠人口充作奴隶。她悄悄从棚屋缝隙探出头,对萧凛使了个眼色。
萧凛会意,放缓语气安慰道:“姑娘莫怕,符太后仁慈,设立这慈善堂便是为了庇护我们这些难民。说不定明日前来视察的官员,就是能为百姓做主的好人,你把遭遇细细说给他听,或许能引起官府重视。”
青禾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又很快黯淡下去:“真的有用吗?我听说城里戒备森严,官员们都忙着防备辽兵奸细,哪有心思管我们这些流民的死活。”
“总得试试。”萧凛沉声道,“若人人都不敢开口,辽兵只会愈发肆无忌惮。明日官员来时,我陪你一起说,多一个人作证,便多一分希望。”
两人交谈间,延寿女已悄然退回稻草堆旁,对延寿低声道:“这青禾的遭遇,正是我们接触官府的契机。明日官员来视察,我们可以借着帮青禾申诉的由头,把辽兵在边境的暴行说出来,既能引起官员注意,又不会暴露我们的真实身份。”
延寿点点头,又有些担忧:“可万一官员不信,反倒怀疑我们呢?”
“我们只说亲眼所见的惨状,不掺半点虚假,再加上青禾这个亲历者,可信度会更高。”延寿女眸色坚定,“而且符太后既然肯花心思设立慈善堂,便说明她重视民生,绝不会对辽兵的暴行坐视不理。只要能让官员把话传到她耳中,我们就有机会见到她。”
夜色渐深,慈善堂里的鼾声此起彼伏。值守的将士们轮换着警醒,目光扫过黑暗中模糊的人影,不敢有丝毫懈怠。延寿女躺在稻草上,听着不远处青禾偶尔压抑的啜泣声,心中思绪翻涌。洛阳城的城墙就在不远处,可这短短一段距离,却像是隔着千军万马。
天刚蒙蒙亮,慈善堂里便渐渐热闹起来。流民们排队领取早饭,粗瓷碗里的粥稀薄得能照见人影,却依旧有人吃得狼吞虎咽。萧凛派了两名将士混入人群,留意着门口的动静,其余人则守在棚屋附近,装作整理衣物的样子。
辰时刚过,一阵马蹄声从门外传来,紧接着是兵卒的呵斥声,让流民们靠边站。延寿女心中一紧,拉着延寿往棚屋角落缩了缩,目光却紧紧盯着门口。
只见几名身着官服的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位年约四十的官员,面容清瘦,眼神锐利,腰间挂着玉佩,一看便知是品级不低的官员。老吏连忙上前躬身行礼:“李御史,您今日来得早。”
被称作李御史的官员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院子里的流民,眉头微蹙:“近来慈善堂的流民是否又增多了?粮草供应还能跟上吗?”
“回御史大人,这几日每日都有十几名流民前来投奔,粮草还能支撑,只是……”老吏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李御史追问。
“只是不少流民都受过辽兵迫害,怨气颇重,昨日还有人哭闹着要官府为他们报仇呢。”老吏低声道。
李御史眼中寒光一闪:“哦?带我去见见。”
老吏连忙应下,正要转身,萧凛忽然上前一步,躬身道:“大人,草民有要事禀报,关乎边境百姓的生死!”
这一声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兵卒立刻上前呵斥:“放肆!御史大人岂是你能随意惊扰的!”
“大人,此事关乎数万百姓的性命,草民不得不说!”萧凛语气坚定,丝毫没有退缩。
李御史抬手制止了兵卒,打量着萧凛:“你是什么人?有何要事,慢慢说来。”
萧凛侧身让开,将身后的青禾拉到身前:“大人,这位姑娘名叫青禾,是幽州边民,上个月辽兵突袭她的村落,杀害了她的爹娘,掳走了不少乡亲。草民一行人也是从北方逃难而来,亲眼见到辽兵烧杀抢掠的惨状,村落化为焦土,百姓尸横遍野,实在令人发指!”
青禾想起爹娘的惨死,忍不住哭出声来,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求大人为我们做主,惩治辽兵,还边境百姓一个太平!”
李御史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蹲下身扶起青禾:“姑娘请起,慢慢说,辽兵具体是何时突袭的?他们的队伍有多少人?”
青禾抽泣着,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萧凛在一旁补充着自己“亲眼所见”的惨状,言辞恳切,细节详实,不由得李御史不信。
延寿女看着这一幕,心中暗喜,知道第一步已经成功了。她悄悄观察着李御史的神色,见他眼中满是愤怒和担忧,便知道此事已经引起了他的重视。
李御史听完后,沉默片刻,沉声道:“此事我已知晓,我会立刻上奏太后,请求派兵加强边境防御,严惩劫掠的辽兵。你们放心,朝廷绝不会坐视百姓受此苦难。”
“多谢大人!”萧凛和青禾连忙道谢。
李御史又询问了几句其他流民的情况,便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延寿女忽然开口,声音轻柔却清晰:“大人,草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御史停下脚步,看向延寿女:“姑娘请说。”
“大人,辽兵如此猖獗,并非只是为了劫掠粮草人口。”延寿女缓缓道,“草民逃难途中,曾听闻辽国内部发生变故,新君篡位,为巩固势力,故意纵容部下侵扰边境,转移国内矛盾。若朝廷只加强防御,恐怕难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反而会让辽兵更加肆无忌惮。”
这话一出,李御史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重新打量起延寿女。眼前的女子虽衣衫破旧,却气度不凡,所言之事竟颇有见地,不像是普通的流民。
“你怎么知道辽国内部的变故?”李御史沉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警惕。
延寿女心中一凛,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冒险,连忙道:“草民也是道听途说,只是觉得此事蹊跷,便斗胆向大人提及。草民只是希望朝廷能早做准备,避免更多百姓受害。”
李御史盯着她看了片刻,见她神色坦然,并无异样,便点了点头:“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此事我会一并上奏太后。”
说完,他便带着人转身离开了慈善堂。
看着官员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萧凛松了口气,低声对延寿女道:“二公主,刚才真是太冒险了,你差点引起他的怀疑。”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延寿女低声道,“若只是哭诉惨状,最多只能让朝廷加强防御,却无法让他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有点出辽国内部的变故,才能让他们重视起来,我们才有机会见到符太后,提出合作的建议。”
观音女担忧道:“可万一李御史觉得我们可疑,派人来调查我们怎么办?”
“他不会。”延寿女自信道,“他刚才的眼神虽然警惕,但更多的是惊讶于我的见解。而且我们的身份是流民,就算他想调查,也查不到任何破绽。相反,他很可能会因为我刚才的话,对我们另眼相看,说不定还会再来找我们了解情况。”
正如延寿女所料,当天下午,李御史便派了一名亲信前来,说是请萧凛和延寿女前往御史府一叙。萧凛和延寿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喜色——他们终于有机会踏入洛阳城,接近权力中心了。
临走前,延寿女嘱咐将士们留在慈善堂,继续隐藏身份,若有异常,立刻按照事先约定的信号联络。随后,她便和萧凛跟着亲信,朝着洛阳城的方向走去。
城门处的盘查果然森严,兵卒仔细检查着进出人员的身份,幸好有李御史的手令,他们才顺利通过城门,进入了洛阳城。
洛阳城果然繁华,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行人络绎不绝,与城外慈善堂的破败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延寿女心中感慨,这便是后周的都城,若是能与后周合作,平定辽国内乱,辽国的百姓也能过上这样安稳的日子。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御史府。李御史早已在府中等候,见到他们后,直接带入书房,屏退了左右。
“姑娘,上午在慈善堂,你所言辽国内部变故,究竟是道听途说,还是另有依据?”李御史开门见山,目光紧紧盯着延寿女。
延寿女知道,关键时刻到了。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大人,实不相瞒,草民并非普通流民,而是辽国前朝公主耶律延寿女。此次前来洛阳,是为了向符太后求助,共同对抗篡位的耶律察割。”
话音刚落,李御史猛地站起身,眼中满是震惊:“你是辽国公主?此话当真?”
萧凛上前一步,沉声道:“大人明鉴,二公主所言句句属实。耶律察割弑君篡位,残害忠良,不仅导致辽国内乱,更纵容部下侵扰边境,祸乱两国百姓。二公主心系家国百姓,不愿见生灵涂炭,才冒死前来求助。”
延寿女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鎏金虎纹令牌,双手奉上:“这是辽国先帝所赐的公主令牌,大人可查验真伪。耶律察割倒行逆施,早已失尽人心,若后周肯出兵相助,我愿联络辽国旧部,里应外合,诛杀逆贼,恢复辽国秩序。事成之后,辽国愿与后周永结同盟,永不侵犯边境。”
李御史接过令牌,仔细端详片刻,令牌质地精良,虎纹雕刻栩栩如生,确是皇家之物。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没想到眼前的流民竟是辽国公主,更没想到她会提出如此大胆的提议。
“此事非同小可,我需立刻进宫禀报太后。”李御史神色凝重,“你们二人暂且留在御史府,我已命人安排了住处,切勿随意走动,以免引起他人注意。”
“多谢大人。”延寿女躬身道谢,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她知道,这是她离目标最近的一次,能否说服符太后,成败在此一举。
当晚,李御史便紧急进宫,向符太后禀报了此事。符太后听闻后,亦是大为震惊,立刻召集心腹大臣连夜议事。朝堂之上,大臣们争论不休,有人担心这是辽国的阴谋,有人则认为这是平定边境、削弱辽国的大好时机。
符太后沉吟良久,最终拍板:“耶律察割残暴不仁,祸乱邻国,若不除之,必成后患。耶律延寿女既然有心除贼,我们不妨助她一臂之力。明日,宣她进宫,我要亲自见见这位辽国公主。”
次日清晨,御史府外传来传召的圣旨,延寿女和萧凛跟着宦官,踏入了戒备森严的皇宫。宫墙巍峨,殿宇恢弘,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终于,他们来到了紫宸殿。符太后端坐于龙椅之上,神色威严,目光锐利地打量着延寿女。延寿女从容上前,躬身行礼:“辽国前朝公主耶律延寿女,参见太后陛下。”
“免礼。”符太后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说你要与我朝合作,诛杀耶律察割,可有具体的计划?”
延寿女抬起头,迎上符太后的目光,神色坚定:“回太后,耶律察割虽掌控朝政,但辽国不少宗室和将领都对他心怀不满,我已派人暗中联络旧部,只需后周出兵牵制边境的辽军主力,我便能在辽国内部发动政变,诛杀逆贼。事成之后,辽国愿割让边境三城作为谢礼,并与后周签订盟约,世代友好。”
符太后微微颔首,又问道:“你就不怕我朝趁机吞并辽国?”
“太后仁慈,重视民生,若想吞并辽国,早已趁辽国内乱出兵。”延寿女从容道,“而且,辽国虽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强行吞并只会两败俱伤,得不偿失。不如结为同盟,互通有无,共同安定边境,这才是长久之计。”
符太后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她没想到这位辽国公主不仅有胆识,更有谋略。沉吟片刻后,她沉声道:“好,我答应与你合作。我会派大将赵国率领三万大军,驻守边境,牵制辽军主力。至于辽国境内的政变,就全靠你自己了。”
“多谢太后!”延寿女心中大喜,再次躬身行礼,“延寿女定不辜负太后信任,早日诛杀逆贼,还两国百姓太平。”
离开皇宫时,阳光正好,洒在洛阳城的宫墙上,金光闪闪。延寿女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皇宫,心中充满了希望。她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但只要能与后周联手,平定辽国内乱,便有了胜算。
萧凛走到她身边,低声道:“二公主,我们现在就返回慈善堂,召集将士,联络旧部,准备行动吧。”
延寿女点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好,我们即刻出发。这一次,我们一定要成功!”
两人并肩走出皇宫,朝着城外的慈善堂走去。洛阳城的街道依旧繁华,只是在他们眼中,这繁华背后,承载着两国百姓的希望。一场关乎家国命运的较量,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