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断山一役,那场决定玄黄世界命运的旷世决战,终以联军惨胜、天命楼总楼崩塌、飞升台毁弃、“天狱”通道彻底封闭而落下帷幕。曾经笼罩世界万古、令人窒息的阴霾被驱散,消息如同燎原的飓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从繁华的中州帝都到偏远的蛮荒村落,引发了前所未有的震动与劫后余生的狂喜。无数修士、凡人走上街头,奔走相告,泪流满面,庆贺这迟来了太久的新生。
然而,在这场史诗般胜利的最核心处,气氛却凝重得如同万载玄冰,与外界普天同庆的喧嚣形成了刺眼的对比。胜利的代价,太过沉重,尤其是对于伐天联军而言——他们的灵魂,他们的英雄,沈渊,付出了几乎形神俱灭的代价。
联军在迅速清理战场、收敛阵亡将士遗体、安抚伤亡者家属之后,最优先、最核心的任务,便是倾尽所有,守护他们濒临崩溃的英雄。
裕亲王,这位大夏皇朝的擎天白玉柱、伐天联军的最高统帅,强忍着自身的伤势与悲痛,展现出了惊人的决断力。他当机立断,以联军统帅与大夏亲王的双重权威,征用了原天命宫遗址附近、一处相对完好、地势隐蔽且灵气极为充裕的山谷。此地曾是某位天命楼长老的清修别院,建筑虽在激战余波中受损,但根基尚存。裕亲王调集联军中所有精通阵法的修士,不惜耗费海量资源,在此谷布下了层层叠叠、环环相扣的防御大阵、隐匿大阵、聚灵大阵以及预警禁制,将其列为最高级别的禁区,命名为“守心谷”。由大夏最精锐的龙骧卫、巡天司的暗探高手、狄家忠心耿耿的亲军铁卫,以及墨玄紧急调来的、不知疲倦的机关傀儡军团共同驻守,戒备之森严,堪称铜墙铁壁,连一丝外界的杂音都无法传入。
守心谷深处,一间临时开辟、却布置得极为精心的洞府内,温暖如春,淡淡的安神檀香袅袅升起,试图驱散那无处不在的沉重与悲伤。
沈渊,静静地平躺在一张通体由万年寒玉雕琢而成的玉床之上。玉床表面,被阵法宗师以无上法力镌刻满了繁复而玄奥的灵纹,汇聚天地灵气,滋养神魂,稳固肉身。然而,此刻的他,依旧深陷在无边无际的昏迷深渊之中,无法醒来。他的面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如同上好的宣纸,嘴唇干裂,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胸膛的起伏微不可见。周身的气息混乱不堪,时而如同油尽灯枯的凡人般死寂,时而又因体内残存的、相互冲突撕裂的法则碎片不受控制地逸散,而爆发出令人心悸的恐怖波动,让整个洞府都随之轻轻震颤。
苏小婉、岳山、墨玄、阿箼这四位与他生死与共的伙伴,如同最忠诚的守护星,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身边,各自以不同的方式,倾尽所有,与那无情的道蚀和死神争夺着沈渊的生命之火。
苏小婉早已褪去了巡天司银牌密探的干练与清冷,此刻的她,眉眼间只剩下化不开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忧色与刻骨的温柔。她每日盘膝坐在寒玉床前,不惜耗费自身宝贵的本命元气,运转巡天司秘传的、对施术者损耗极大的“蕴神诀”,将自身最精纯温和的灵力,化作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渡入沈渊那布满了蛛网般裂痕、仿佛一触即碎的神魂识海。她的动作轻柔到了极致,仿佛在呵护一件举世无双却又脆弱无比的琉璃盏,生怕一丝一毫的差池,便会加剧他的痛苦,导致那微弱的意识之火彻底熄灭。每当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她便会轻轻握住沈渊冰凉的手,将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诉说着外界的消息,诉说着伙伴们的担忧,诉说着他们共同的回忆,诉说着对他醒来的无尽期盼……仿佛这样,就能用声音织成一条绳索,将他的意识从那无边的黑暗深渊中,一点点拉回来。
岳山如同沉默的磐石,矗立在洞府入口的光影交界处。他在天断山决战中也受了极重的内伤,但他那经过千锤百炼的磐石体魄,赋予了他怪物般的恢复力。他主动承担了洞府外围最核心的警戒任务,如同一尊亘古存在的石像,气息与山岩融为一体,任何一丝不属于此地的气息波动,都逃不过他野兽般的直觉。他不善言辞,不会说那些安慰的话语,只能用这种最直接、最笨拙的方式,用自己的身躯,为沈渊构筑起第一道,也是最坚实的一道屏障。每当沈渊体内那混乱的法则气息剧烈冲突、引得洞府内灵光乱闪、波动剧烈时,他都会猛地转身,那双平日里坚毅如铁的眸子里,瞬间充满了难以掩饰的紧张与担忧,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恨不能以身相替。
墨玄则将他那天才的机关术发挥到了极致。他不仅在洞府内外布置了数层精妙绝伦、环环相扣的预警机关与防御阵列,更是呕心沥血,设计并打造了一套极其复杂的“五行生机循环仪”。这套仪器由无数精密无比的齿轮、轴承、灵纹回路构成,核心镶嵌着五颗属性各异的极品灵石,能够缓慢而持续地抽取山谷内的草木精华与天地灵气,通过复杂的转化,将其变为最温和、最易于被破损肉身吸收的生命能量,如同永不干涸的甘泉,持续不断地注入沈渊那被“道蚀”之力不断侵蚀生机的残破躯壳,勉强延缓着生命的流逝。他几乎是日夜不休地守在仪器旁,时刻观察着灵纹的亮度、齿轮的转速、能量的输出稳定性,眼圈深陷,面容憔悴,但那双透过镜片的眼睛,却始终闪烁着专注而执着的光芒。
阿箼不远万里,从神秘的南疆带来了各种珍稀无比的蛊虫和草药。她精心挑选了一种名为“同心眠蛊”的奇异蛊虫,此蛊毫无攻击性,却能散发出一种宁静、安神、抚慰灵魂创伤的特殊波动。她将母蛊小心翼翼地置于沈渊的枕边,子蛊则由自己以心血温养,通过子母蛊之间玄妙的联系,她能更清晰地感知到沈渊神魂那细微到极致的变化,是平静,是挣扎,还是痛苦。同时,她利用南疆秘传的、近乎失传的草药学知识,采集山谷中的灵草,熬制成药性极其温和、近乎无副作用的汤剂,再由苏小婉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喂服。
裕亲王、狄青等联军高层,也时常在百忙之中,亲自前来“守心谷”探望。他们带来了联军倾尽全力、从世界各地搜集到的各种温养神魂、修复肉身的顶级天材地宝,如“九转还魂草”、“万年血玉髓”、“养神木心”等,任何一件流落外界都足以引起腥风血雨。但正如裕亲王这位见识广博的亲王所沉重叹息的那样,沈渊的道基之伤,乃是被“天狱”法则反噬及自身超越极限爆发所致,近乎道伤,非同寻常。许多对寻常修士堪称起死回生的神药,用在沈渊身上,却往往收效甚微,甚至偶尔会引动其体内异种法则碎片的冲突,加剧伤势,令众人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尝试。
日子,就在这种希望与绝望交织的煎熬中,一天天悄然流逝。
在众人倾尽全力的守护下,沈渊的伤势,勉强维持住了一个脆弱的平衡,不再继续恶化。他的肉身,在万年寒玉床和“五行生机循环仪”的持续滋养下,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极其缓慢的速度,修复着那些可怕的创伤;他的神魂,在苏小婉不惜代价的温养和“同心眠蛊”的安抚下,那些蛛网般的裂痕没有继续扩大,那一点微弱的、代表着他存在的意识之火,在无边黑暗中顽强地摇曳着,未曾熄灭。
但是,他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
就如同一个精致的瓷娃娃,被勉强粘合,却依旧脆弱得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而那道基之上,如同附骨之疽、不断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道蚀”痕迹,依旧在顽固地、缓慢地侵蚀着他的生命本源,消磨着他的道行与生机。
洞府内的气氛,随着时间的推移,非但没有因为伤势的稳定而轻松,反而因为沈渊漫长的沉睡而愈发沉重、压抑。希望,仿佛被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激起一丝涟漪后,便缓缓沉入那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这一日,苏小婉刚刚结束一轮极其耗费心神的“蕴神诀”运转,缓缓收功。她的俏脸苍白如纸,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娇躯微微晃动,显然消耗巨大。她望着寒玉床上那张依旧毫无血色的熟悉脸庞,眼中那强行支撑了数月的坚强,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疲惫与一丝深藏的绝望。
“已经……整整三个月了……”她伸出微颤的手指,轻轻拂过沈渊冰凉的眉骨,声音低哑,带着哽咽,“沈渊……你到底……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外面的天……已经亮了,你答应过,要和我们一起看的……”
一直沉默守在洞口的岳山,仿佛感受到了她情绪的波动,默默地走了进来,将一碗刚刚熬好、散发着浓郁参香的药汤放在她身边的石桌上,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苏姑娘,你先休息一下,恢复元气。沈兄弟……他命硬,骨头更硬!多少次必死之局他都闯过来了,这一次,他也一定能挺过去!我相信他!” 他的话语简单,却充满了如山岳般厚重的信念。
墨玄也停下了对“五行生机循环仪”的微调,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特殊的眼镜,用他惯有的、带着数据化的冷静语气分析道,试图给苏小婉一些信心:“根据我这三个月来的持续监测数据对比,沈大哥肉身生机的流逝速度,相较于上个月同期,平均减缓了百分之三点一七,虽然幅度微小,但趋势是积极的。这证明我们目前的维持方案是有效的,正在一点点对抗道蚀的侵蚀。现在……我们最需要的是时间,以及……一个能够打破僵局的、关键的契机。”
阿箼也用力点着头,小手紧紧攥着温养子蛊的玉瓶,语气肯定地说:“阿箼的同心蛊能感觉到!沈大哥神魂里的‘风暴’比以前小多了,虽然还是很安静,但那种撕扯的痛楚感减轻了!他一定在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回来!”
伙伴们朴实无华却充满力量的话语,如同几道温暖的阳光,穿透了笼罩在苏小婉心头的厚重阴霾。她看着眼前这些同样疲惫、却眼神坚定的伙伴,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驱散了那片刻的软弱与绝望。
是啊,他们都没有放弃,每个人都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守护之路上,拼尽全力地坚持着。裕亲王在外奔走,寻访名医古迹;联军在肃清余孽,稳定局势;而他们四人,则是沈渊最后、也是最坚实的防线。她怎么能先倒下?她怎么能先失去希望?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鼻尖的酸涩,眼神重新变得如同磐石般坚定,她轻轻握住沈渊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你们说得对……我们不能放弃,一刻也不能!裕亲王殿下和那么多前辈高人都在外面想办法,我们在这里,更要守护好他,稳住他的伤势,积蓄力量,等待……等待那个契机来临的时刻!”
团队的信念,在这弥漫着药香与沉重希望的洞府中,再次紧紧凝聚在一起。无论前路还有多少黑暗,无论希望多么渺茫,只要沈渊的生命之火还未熄灭,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在,就会用尽一切去守护,去等待。等待奇迹发生的那一刻,或者……陪伴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这,是他们之间,无需言说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