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头的打谷场边,老郑头正弯腰捡着散落的麦穗。他背有点驼,每弯一次腰,就像虾米似的团成一团,再慢慢直起来,把麦穗扔进背后的竹筐。太阳已经西斜,影子被拉得老长,跟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马克和苏拉坐在场边的草垛上,看着他重复着弯腰、起身的动作,筐里的麦穗却没见多起来。
“加缪说的‘荒诞’,是不是就像老郑头捡麦穗?”马克扯了根草茎叼在嘴里,“明知道这么捡,一天也捡不了半筐,可他还是一趟趟地弯着腰。就像西西弗斯推石头,推上去又滚下来,滚下来再推上去,没个尽头。”
苏拉望着远处的山,山尖上的云一动不动,像幅没画完的画。“我表姐在城里当会计,每天对着账本算来算去,说‘有时候盯着数字,忽然就觉得没劲——算对了又怎样,下个月还不是一样算?’她大概也觉得这日子有点荒诞,像老郑头捡麦穗,干着干着就忘了为啥干。”
老郑头直起腰,捶了捶后背,从兜里掏出个干硬的馒头啃起来。他看见两个年轻人,挥挥手喊:“过来歇会儿!”马克和苏拉走过去,才发现竹筐底下垫着块布,布上放着些颗粒饱满的麦穗。“这些是留着做种子的,”老郑头指了指,“别看捡得慢,颗颗都得挑仔细了——来年的苗旺不旺,就看这些了。”
“你看,他不是白捡。”苏拉忽然笑了,“加缪说西西弗斯‘登上山顶的斗争本身就足以充实人的心灵’,老郑头弯腰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这些种子能长出好麦子’,这斗争就有了滋味。”她想起书里说的“反抗”,“也许反抗不是非得把石头推上山,是推着的时候,心里有个盼头,哪怕石头还会滚下来。”
马克想起镇上的老王,开了家修鞋铺,修了三十年,铺子还是那么小,可他每天把鞋刷得比新的还亮。有人说“修鞋能发啥财”,他总说“修好了,人家穿着得劲,我看着也得劲”。“老王算不算反抗荒诞?”他问,“明知道修鞋成不了大事业,可他把每双鞋都当成个事儿办。”
老郑头把挑好的种子装进小布袋,扎得紧紧的:“我爹以前也这么捡麦穗,他说‘日子就像这石头缝里的草,看着不起眼,可开春就冒芽’。加缪说的‘荒诞’,是不是觉得草不该长在石头缝里?可草不管这些,该冒芽就冒芽,这就是草的反抗。”
夕阳把打谷场染成金红色,远处传来收工的吆喝声。老郑头把竹筐往肩上一扛,筐里的普通麦穗晃悠悠的,装种子的小布袋却稳稳地贴在他腰边。“明天还来?”苏拉问。“来,”他头也不回,“明天得把东头的地也遛一遍,说不定还有好种子。”
“你看,他知道明天还得弯腰,可还是想‘说不定有好种子’。”马克望着老郑头的背影,忽然明白加缪说的“热爱生活”不是啥大道理,就是明知道日子会重复,还愿意在重复里找点亮光——像老郑头找种子,像老王刷鞋,像表姐算完账给自己买块蛋糕。
苏拉想起自己考研时,每天背单词背到想吐,有天在图书馆看见窗台上的仙人掌开花了,小小的一朵,黄灿灿的。“那天忽然就觉得,背单词也没那么苦了。”她说,“荒诞就像那堆永远背不完的单词,反抗就是看见那朵花时,觉得‘再背会儿也值’。”
风卷着麦糠飘过打谷场,老郑头的影子已经和暮色融在了一起,可装种子的小布袋,好像还在远处亮着点。马克觉得,西西弗斯推石头时,大概也会在石头上刻点啥,或者推的时候哼支歌——石头还是会滚下来,可刻的字、哼的歌,让这趟上坡路,成了他自己的路。
天黑透的时候,两人往村里走,路过老郑头刚才捡麦穗的地方,看见地上有几粒散落的麦子,在月光下泛着微光。苏拉弯腰捡起来,放进兜里:“说不定也是好种子呢。”马克笑了,觉得这弯腰的动作,忽然有了点不一样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