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台的夏日,总比别处多几分舒爽。
流朱提着食盒穿过竹林时,正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立在演武场边。
叶澜依一身墨色劲装,马尾高束,正低头擦拭着她的佩刀“破云”。
“叶姐姐!”
流朱扬声唤她,裙裾拂过青石小径,“我们夫人新做的冰镇梅子汤,特意让给您送一壶来。”
叶澜依抬头,见是流朱,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这小丫头今日穿着藕荷色衫子,发间别着朵新鲜的玉簪花,俏生生立在竹林旁,倒比这满园夏色更鲜活。
“有劳。”
她收刀入鞘,接过食盒时触到流朱温热的手指。
流朱凑近些压低声音:
“将军今日可要教我那招‘回风拂柳’?上回您演示得太快,我还没看清呢。”
叶澜依挑眉。
自甄嬛住进清凉台,这流朱也出得宫来,便总寻各种由头来找她。
起初是为甄嬛传话送东西,后来竟对军中武艺生出兴趣。
她记得第一次教流朱挽剑花时,这小丫头手腕抖得厉害,却咬着牙练了整日。
“基本功还没练扎实,就想着招式了?”
叶澜依声音依旧清冷,却顺手将梅子汤倒出两碗。
流朱嘻嘻一笑,自顾自坐在石凳上:
“我在家练了好久呢!”说着比划起来,“夫人都说我进步快。”
正说着,忽见叶澜依神色微凝。
不过瞬息之间,她手中竹筷倏地飞出,“笃”一声钉在五步外的老松上。
一条青蛇被精准钉住七寸。
流朱吓得跳起来,待看清情形,抚着心口道:
“好厉害!”
“山林里蛇虫多,走路当心。”叶澜依淡淡道,仿佛方才只是拂去一片落叶。
流朱却望着她出神。
想起当年随夫人——当时的娘娘——去准噶尔。
风沙漫天,险象环生,至今想起仍觉心惊。
也正是在那片肃杀之地,她亲眼目睹了叶澜依将军单枪匹马,如一道撕裂阴云的闪电,悍然闯入重围,以身为盾,死死护住了身陷险境的果郡王。
那一幕,连同后来叶将军在诸多事务上对她们主仆几人的暗中回护,深深地烙在了流朱的心上。
直到那时,这个自幼长于闺阁的小丫鬟,才恍然惊觉。
原来天地如此广阔,原来一个女子,竟也可以这般活着!
不必困于闺阁,不必依附谁人,一把刀、一匹马,便能守护想守护的。
“叶姐姐,”流朱忽然正色,“那日您说,女子的手不该只绣花弄针。我这些天总想着这句话。”
叶澜依转眸看她。
这个小丫头眼里有跳动的火苗,让她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
“你想学武,不是为了好玩?”叶澜依问。
流朱摇头,眼睛亮晶晶的:
“我想像将军一样,能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夏风穿过竹林,掀起二人衣袂。
叶澜依沉默片刻,忽然解下腰间短刃:“接着。”
流朱慌忙接过,沉甸甸的玄铁短刃上还带着主人的体温。
“明日卯时,演武场见。”
叶澜依转身离去,墨色身影很快没入竹影深处,“若迟了,便不必来了。”
流朱握着短刃愣在原地,待反应过来,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
她小心抚过刀鞘上的云纹,忽然觉得这个夏天,注定会有些不一样。
此后演武场的清晨,总有两个身影在晨雾中交错。
一个招式凌厉如朔风,一个步法生涩却认真。
有时甄嬛会远远望着,见流朱累得站不稳时,叶澜依总会适时扶住她手腕。
见叶澜依演示招式时,流朱眼睛亮得盛得下整片星空。
这日流朱终于完整使出“回风拂柳”,高兴地拉着叶澜依的袖子直晃。
叶澜依蹙眉甩开,转身时却悄悄弯了唇角。
“将军其实很爱笑呢。”流朱捧着果脯蹭过来。
“胡说。”
“真的!您看见夫人和王爷下棋时会笑,看见小世子蹴鞠时会笑,教我练剑时也会……”
叶澜依往她嘴里塞了块果脯:
“再多话,加练两个时辰。”
流朱鼓着腮帮子含糊抗议,眼底却漾开狡黠的笑意。
她知道的,这个看似冷若冰霜的女将军,心里藏着最温柔的风。
她也一样。
她会在叶澜依出征前,偷偷在她行囊里塞一包金疮药。
而叶澜依也会在她生辰时,“顺手”放一把镶着朱红宝石的刀鞘放在她窗前。
暮色四合时,二人并肩坐在演武场边的石阶上。
流朱絮絮说着清凉台的趣事,叶澜依静静听着,偶尔应一声。
斜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将军,明年这个时候,我一定能接您十招了!”
“三十招。”
“啊?也太小看人了!”
晚风送来流朱气鼓鼓的抗议和叶澜依极轻的笑声。
朱缨在夕阳下摇曳,照见两个女子并肩的身影,一个如剑,一个如光,在这纷扰世间自成一片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