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停下脚步,站在李寻渡身侧稍前的位置,既是一种无言的保护,也是直面过往的担当。
他望向状若疯魔的肖紫衿,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和笑意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痛心,有惋惜,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十年光阴,故人依旧,心却已隔山海。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没有否认,没有辩解,他只是用一种平静的语气,承认了这个肖紫衿早已猜到、却始终不愿、也不想相信的事实。
“紫衿……”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李莲花特有的温和,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沉郁,“我的确……没有死。”
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肖紫衿摇摇欲坠的神经。
“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肖紫衿手中的破军剑疯狂颤抖,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眼中是滔天的恨意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疯狂。
“李相夷!你既然没死,为何十年杳无音信?!为何要眼睁睁看着四顾门分崩离析?!为何要看着我们这些人像傻子一样,为你悲痛,为你争执,为你……为你耗尽心血想要重振旗鼓?!”
他挥舞着长剑,剑气四溢,在地面上划出深深的刻痕,声音嘶哑如裂帛:“你看着我做这一切,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像个跳梁小丑?!看着我为门主之位汲汲营营,看着我为得到阿娩的认可费尽心机,你是不是一直在暗处嘲笑我?!嘲笑我这个永远比不上你的废物?!”
李莲花看着他,眼神里的酸涩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悲哀所取代。
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我从未如此想过。四顾门解散,非我所愿,亦是身不由己。”
“好一个身不由己!”
肖紫衿狂笑,笑声凄厉,“那你现在又为何出现?!是为了看我的笑话?还是为了夺回你失去的一切?!门主之位?四顾门?还是……阿娩?!”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剐过李莲花,又扫过一旁面色苍白的乔婉娩。
李莲花眉头微蹙,正欲开口,身旁的李寻渡却上前半步,与他并肩而立。
她的目光冷冽如冰,直视肖紫衿,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肖紫衿,到了此刻,你还在执迷不悟,妄图混淆视听吗?李相夷今日站在这里,不是为了与你争夺任何东西。他回来,是为了揭穿你与单孤刀的阴谋,是为了阻止你一错再错,是为了还四顾门,还这武林一个真相与清白!”
她手中的少师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剑尖遥指肖紫衿:“你的罪,不在能力高低,不在感情私心,而在你心术不正,勾结外敌,构陷同门,祸乱江湖!今日,该清算的,是这笔账!”
肖紫衿对李寻渡的指控充耳不闻,他全部的注意力,那积压了十年的怨毒、嫉妒与不甘,都死死锁定在李莲花身上。
他手腕一抖,破军剑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剑尖再次指向李莲花,声音因激动而破裂扭曲:“李相夷!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废话!拔剑!今日,你我便在此做个了断!胜者生,败者死!让我看看,十年过去,你这天下第一,是否还名副其实!”
他眼中是疯狂的执念,仿佛只有用李相夷的血,才能洗刷他十年来的隐忍与今日的屈辱。
不等李莲花回应,甚至不等他脸上那复杂的神情完全展开,李寻渡的身影已如一道坚定的屏障,彻底挡在了李莲花身前。
她的目光落在肖紫衿那张因嫉妒而彻底狰狞的脸上,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翻涌起前世的碎片。
那时她仍是少师剑灵,未及化形,只能眼睁睁看着肖紫衿如何逼迫已是强弩之末的李相夷与他一战,看着李相夷为了断绝他的执念,亲手将她这把少师剑震断,看着他最终孤身跃下悬崖……
那一幕幕的绝望与心痛,如同梦魇,日夜啃噬着她。
此刻,场景何其相似!
李莲花敏锐地察觉到身旁之人气息骤变,那原本清冷的身躯瞬间迸发出几乎凝成实质的戾气,浓烈的杀意毫无掩饰地弥漫开来,让她周身的空气都仿佛冻结。
他不知道是肖紫衿哪一句话触动了阿渡心底最深的禁忌,竟让她瞬间如此。
他心下凛然,终究不忍见曾经的兄弟在阿渡盛怒之下落得凄惨下场,急忙开口试图缓和:“阿渡,紫衿他——”
然而,他刚唤出她的名字,李寻渡的耳畔却仿佛同时响起了另一个时空中,李莲花那疲惫而充满歉疚的声音:
“让你杀我总是不宜的……”
“我此生有负许多,但最对不起的,就是这把少师剑了……”
那些话语如同淬火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心扉,将最后一丝理智也焚烧殆尽!
“闭嘴!”
她厉声喝断李莲花未尽的劝说,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暴戾。
话音未落,她已不再看李莲花,也不管对面的肖紫衿是否做好了准备,身形化作一道疾电,少师剑绽出惊天寒芒,挟着滔天的怒火与决绝的杀意,直扑肖紫衿。
她的剑招不再有任何试探与保留,招招狠厉,式式夺命,剑风呼啸,竟将地面上的碎石与纸屑都卷得狂舞起来,直取肖紫衿周身要害。
“紫衿!”
“阿渡!”
“李姐姐!”
“阁主!”
乔婉娩、李莲花、方多病与燕敖的惊呼声几乎同时响起。
方多病和燕敖看着二人突然打起来,心急如焚,却被刘如京以眼神制止,他们阻止不了,也不该阻止。
院中,李寻渡的耳边只剩下剑刃破空的锐响,以及肖紫衿在狂风暴雨般攻击下,愈发狼狈的格挡与喘息声。
此刻,执剑的,不再是李寻渡,而是在望江亭,因肖紫衿而断的少师剑。
乔婉娩脸色煞白,眼睁睁看着肖紫衿在李寻渡的剑势下步步后退,她下意识想冲上前,却被那纵横交错的凌厉剑气逼得无法靠近分毫,只能焦急地攥紧衣袖。
李莲花眉头紧锁,伸手轻轻拦住了还想再次上前的乔婉娩,对她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手持少师、气势决绝狂暴的背影,心中忧虑重重。他太了解阿渡此刻的状态,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表明她已听不进任何劝解。
可是比起肖紫衿,他更担心的是,阿渡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如此被杀意裹挟,恐会伤及自身根本,甚至做出无法挽回之事。
短暂的犹豫后,李莲花眸光一凝,身形倏动,如一片青烟般掠入战局之中。他并未直接攻击任何一方,而是试图以精妙的身法切入两人之间,格开致命的剑招,试图平息这场厮杀。
或许是这几日燕敖不间断的针灸起了效果,李莲花感到体内沉寂已久的内力竟恢复了一层,行动间虽远不及巅峰时期,却也足够敏捷。
而他的介入,似乎也牵动了李寻渡的心神,那狂暴的剑势在他靠近后,出现了些许不易察觉的凝滞与收敛。
这细微的变化,给了肖紫衿一丝宝贵的喘息之机。他拄着剑,剧烈地喘息着,身上已多了数道血痕,模样狼狈不堪。
李寻渡冷眼看着李莲花再次介入,与前世近乎重合的选择让她心底那股邪火燃烧得更加炽烈。一个阴暗而尖锐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重来一次,若面临同样的抉择。
李莲花,你又会选谁?
她的剑招不再如之前那般咄咄逼人,觑准一个破绽,挥剑横扫,剑身拍在肖紫衿格挡的破军剑上,雄浑的内力直接将已然力竭的肖紫衿震得倒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地,手中的破军也脱手飞出。
她持剑而立,周身杀气似乎有所收敛,仿佛打算就此罢手。
李莲花注意到她气势的变化,心下略微一松,以为她终于冷静下来。
然而,在他视线未能触及的角度,李寻渡看向挣扎着想要爬起的肖紫衿,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冰冷的鄙夷,那眼神仿佛在说:十年过去了,你依旧只能像条丧家之犬,依靠李相夷的怜悯才能苟延残喘。
这无声的鄙夷如同毒蛇,狠狠咬噬着肖紫衿仅存的自尊。他抬头,恰好将李寻渡那收势未稳的背影尽收眼底。
积压的屈辱、失败的不甘、以及对李相夷和李寻渡的滔天恨意,在这一刻彻底吞噬了他!
“去死吧!”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猛地抓起手边跌落的破军剑,不顾一切地朝着李寻渡的后心疾刺而去,眼中是同归于尽的疯狂杀意。
李寻渡背对着他,仿佛对身后袭来的致命危险毫无所觉,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然而,一直面对着她的李莲花,却将肖紫衿这疯狂偷袭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眼见那剑锋即将触及阿渡的后背,李莲花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虑权衡都在瞬间被一种本能取代。
不能让阿渡受伤。
李莲花几乎是下意识地,身形疾闪,毫不犹豫地挡在了李寻渡与剑锋之间,同时手腕一翻,刎颈软剑如灵蛇出洞,迎上了肖紫衿全力刺来的破军!
李寻渡虽背对着他们,却时刻感知着李莲花的一切。
他这毫不犹豫、倾身相护的动作,分毫不差地落入她的感知中。她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微微加深,似是满意,又似是某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就在刎颈与破军快要碰撞的刹那间,李寻渡没有顺势依靠在李莲花的保护之后,而是猛地旋身,与他错身而过。
同时,她握住少师剑柄的手腕运足内力,竟将手中名剑当做暗器般,猛地掷出。
少师剑化作一道凌冽的流光,速度快得惊人,剑锋先是精准无比地擦过刎颈与破军即将要交击之处,那蕴含的巨力瞬间荡开了肖紫衿的破军,紧接着,去势不减。
“嗤!”
一声轻响,如同裂帛。
少师剑那锋利无匹的剑刃,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最终,轻描淡写地,却又无比致命地,划过了肖紫衿的脖颈。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肖紫衿前冲的动作戛然而止,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脖颈间那道迅速洇开的血线。
破军剑“哐当”一声再次掉落在地。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鲜血汩汩涌出。
“紫衿——”
乔婉娩还是没忍住,朝肖紫衿跑过去。
而李寻渡此刻只能听到少师剑深深插入不远处青石板中的嗡鸣声,兀自回荡在耳间。
她抬头,眼底的释然和笑意还未消失,却对上李莲花带着些不明情绪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