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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风棺材里那具无法辨认的青年男尸,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北京城内外激起了层层涟漪。这涟漪悄无声息,却力道深沉,扰动着看似稳固的水面下的每一寸淤泥。茶坊酒肆间,窃窃私语从未停歇,人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压低嗓音谈论着天津卫牛家的这桩奇闻。

有人说那尸体根本就不是牛风,牛家少爷早已金蝉脱壳;有人猜测牛风是得罪了惹不起的人物,被迫假死避祸;更有人将此事与朝堂之上某些隐秘的动向联系起来,言语间充满了揣测与不安。然而,所有这些流言蜚语,都只限于私密的空间,一旦步入街市或公开场合,人们便立刻收敛神色,噤若寒蝉。牛家,天津卫西市的巨富,手眼通天,牵扯其中,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更何况,此案由刑部和大理寺经手,甚至隐隐有宫中的关注,谁敢妄加议论,引火烧身。

朝堂之上,依旧是庄严肃穆的景象。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奏对如仪,仿佛那具无名尸首激起的波澜,丝毫未能影响到这帝国中枢的运转。但若细心观察,便能察觉到一些细微的变化。某些官员的眼神在掠过负责此案的刑部侍郎或大理寺卿时,会多停留一瞬;一些平日里交往密切的官员,在散朝后却匆匆分开,减少了不必要的接触。一种无形的张力在空气中弥漫,无数双眼睛,或明或暗,都在注视着刑部和大理寺的下一步动向,等待着这盘迷雾重重的棋局,下一步棋子会落在何处。

午后慵懒的阳光,透过光禄大夫府书房那精致的雕花木窗,在铺设整齐的青砖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中的微尘在光柱中缓缓浮动,书房内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檀木家具特有的沉稳气息。

戚睿涵屏退了所有侍从,偌大的书房内,只余下他与千总焦舜生二人。他没有选择坐在那张象征着权威的主位太师椅上,而是亲手搬过两把黄花梨木椅,放在窗边明亮处,与焦舜生相对而坐。这个细微的举动,意在消弭上下级的隔阂,营造一种更倾向于合作与探讨的氛围。作为穿越者,他深知有时候平等的姿态比权力的威压更能获取真实的信息。

“焦千总,”戚睿涵开口,声音平和舒缓,尽量不带给对方额外的压力。他深知焦舜生此刻的处境,作为最初报案并坚持牛风未死之人,焦舜生承受着来自牛家及其可能存在的背后势力的巨大压力,以及同僚甚至上司的不解与质疑。“开棺验尸的结果,你我都看到了。一具无法辨认的尸体,堵不住悠悠众口,也解不开你我心中的疑团。如今线索看似中断,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牛家既然敢用一具假尸来搪塞,必然是有所依仗,布局周密。我们更需要从细微处着手。你且仔细回想,牛成飞近来,除了纳这第四房小妾之外,可还有其他反常之举?任何细微之处,哪怕看似无关紧要,都可能成为打破僵局的突破口。”

焦舜生因连日来的奔波、焦虑和压力,面容显得十分憔悴,眼窝深陷,嘴唇也有些干裂。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书房内清冷的檀香,努力平复着内心翻涌的情绪。他眉头紧锁,目光凝视着地面上跳动的光斑,仿佛要从中搜寻出记忆的碎片。

“戚大人,”片刻后,焦舜生沉声开口,嗓音因疲惫而略带沙哑,“下官与牛家虽同住天津卫,但平日军务繁忙,与牛成飞这类商贾巨富并无深交。关于牛成飞纳妾之事,下官最初也是听街坊邻里私下议论才得知一二。此事本身,就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怪。”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试图将那些零散的传闻和观察串联起来:“那牛成飞,年过半百,原配夫人尚在,家中早已有了二房、三房妾室。牛府内宅的争斗,在天津卫并非秘密,几位夫人争风吃醋、明争暗斗之事时有耳闻。可偏偏在他儿子牛风‘暴病身亡’后不久,尸骨未寒,他便又急匆匆地纳了这第四房。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焦舜生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继续道:“更让人费解的是牛夫人的态度。那位原配牛夫人,对前面几房妾室向来是严苛出名,动辄打骂立规矩,内宅之权牢牢在握。可唯独对这位新进门的四房,态度却是一反常态的亲热。不仅没有立规矩、给下马威,反而亲自张罗其起居饮食,嘘寒问暖,体贴入微,简直比对亲生女儿还要上心。这绝非牛夫人平日作风,下官听闻时,只觉得不可思议。”

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分析的口吻:“这反常的举动,倒不像是在替丈夫纳妾,反而像是……倒像是在替别人金屋藏娇,而藏的不是别人,极可能就是她那‘已死’的儿子牛风。大人请想,牛风若真未死,藏匿府中,他一个纨绔子弟,如何耐得住寂寞?牛成飞夫妇爱子心切,为他秘密纳一房美妾,安置在府内隐秘处,既可慰藉儿子,又能掩人耳目。牛夫人将这女子视为真正的儿媳,自然格外照顾,以期她能拴住儿子的心,安于藏匿。”

他稍作停顿,又补充了另一个疑点:“再者,牛成飞此人,虽家财万贯,但吝啬之名,天津卫无人不知。若儿子真已病故,他正应悲痛欲绝,哪有心思和精力去张罗纳妾这等喜庆之事?即便真要纳妾,以他的性子,也断不会如此这般,虽未大肆宣扬,但府内操办也未曾从简,引得外界猜测纷纷。下官思来想去,将这几处疑点串联起来,只有一个解释能说得通:这第四房小妾,并非牛成飞自己要纳,而是为他那藏匿起来的儿子牛风所纳。牛夫人爱子心切,自然对这‘儿媳’格外照顾。若牛风已死,他牛成飞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做出这许多违背常理之事?”

戚睿涵静静地听着,手指在光滑的椅扶手上无意识地轻轻滑动。焦舜生的分析条理清晰,合情合理,将牛家内部这些看似孤立的、反常的蛛丝马迹,巧妙地串联起来,指向了一个大胆却可能性极高的推测——牛风确实未死,而且很可能就藏匿在牛府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甚至可能依旧享受着锦衣玉食,只是从明处转入了暗处,由一个嚣张的纨绔子弟,变成了一个不能见光的隐形人。牛家上下,正在合力上演一出瞒天过海的大戏。

“如此看来,牛府之内,必有乾坤。”戚睿涵沉吟道,目光变得锐利,“若能找到牛风藏身的确凿证据,或是活捉其人,此案便可迎刃而解。届时,不仅牛风诈死欺君之罪难逃,牛成飞乃至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庇护势力,都将无所遁形。”

焦舜生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挺直了原本有些佝偻的脊背,抱拳道:“戚大人,下官愿今夜再探牛府。既然他们能让牛风在牢中‘病逝’,又能找来一具以假乱真的替身尸首,想必府中定有极其隐秘的藏身之处或密道。上次开棺验尸,已惊动了他们,他们定然更加警惕,加强防卫。但越是如此,他们越可能因为紧张而露出破绽,或者因为自以为安全而疏于防范。下官早年曾在边军效力,对夜探、潜伏之事略知一二,对牛府外围地形也做过查探。愿冒险一试,寻找线索。”

戚睿涵看着他眼中坚定的光芒,知道劝阻无用,而且这确实是目前最直接、或许也是唯一能打破僵局的办法。他思索片刻,缓缓起身,走到内室一个紧锁的红木抽屉前,取出一把样式奇特的钥匙,打开了铜锁。他从抽屉深处,取出一部用柔软绸布仔细包裹的黑色物件——正是他从现代带来的那部智能手机。虽然在这个时代无法充电,长期频繁使用已是奢望,但偶尔开机短暂使用一下,记录关键证据,还是可行的。这已是他在这个时代能依仗的、近乎“仙家手段”的底牌之一。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手机,如同捧着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走回焦舜生面前。“焦千总,”他压低声音,神色郑重,“此物名为‘留影匣’,乃海外极西之地奇技淫巧所制,能短时记录眼前景象,如同画师作画,却更快更真。”他简单地教焦舜生如何按下侧边按钮开机,如何对准目标,以及如何按下屏幕上一个圆形的虚拟按钮开始录制和结束。“你潜入牛府后,若发现任何可疑之人、可疑之事,尤其是能证明牛风确实存活于世的证据,比如他的身影,或能指证其存在的对话、物件,便用此物将其记录下来。切记,此物极其珍贵,且……其内部能量有限,用一次便少一次,非到关键时刻,不要轻易使用。一旦录得有用影像,无论是否找到牛风本人,都必须立刻撤回,安全第一。你的安危,比任何证据都重要。”

焦舜生双手接过这冰凉、光滑且造型奇特的“留影匣”,入手沉甸甸的。他心中充满了惊奇与不解,完全无法理解这无笔无墨的黑色板子如何能记录景象。但他对这位年纪轻轻却屡立奇功、见识非凡的光禄大夫有着莫名的信任,知道戚睿涵手段非凡,常人所不能及。他郑重地点点头,将手机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在内衣口袋里,感受着那坚硬的触感,仿佛也承载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大人放心,下官定不辱命,也必当谨慎行事!”

是夜,月黑风高,浓厚的乌云遮蔽了星月之光,北京城陷入了深沉的黑暗之中,只有零星的灯笼在街角屋檐下,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晕,更添几分寂寥与神秘。这正是夜行者活动的良机。

三更时分,梆子声远远传来,悠长而空洞。焦舜生换上一身紧束的深灰色夜行衣,用黑布蒙住口鼻,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眼睛。他检查了一遍随身携带的匕首、飞爪等物,最后摸了摸胸口那硬物“留影匣”,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身形一展,便如同融入了夜色之中,悄无声息地向着牛府方向潜行而去。

牛府的围墙比往日似乎更高了些,墙头隐约可见加固的痕迹。焦舜生凭借过往军中练就的敏捷身手和敏锐观察力,避开几队明显增加了巡逻频率的家丁,选择了一处靠近后花园、树木繁茂的墙角。他如同狸猫般攀上大树,借助枝桠的晃动,看准时机,身形一荡,轻巧地落在了墙内柔软的草地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府内大部分区域都已陷入黑暗与沉寂,只有巡夜家丁零星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灯笼晃过的微弱光晕,在庭院廊庑间规律地移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的气氛,连犬吠都似乎比往日少了许多,仿佛连它们也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焦舜生按照白日的记忆和分析,避开主要通道,借着假山、回廊立柱、灌木丛的阴影,小心翼翼地向西厢房区域摸去。那里,据他安插的眼线回报,正是那位新纳四房小妾柳姨娘的居所。

西厢房相较于主院,更为僻静。大部分窗户都是漆黑一片,唯独角落的一间屋子,还透出朦胧的灯火光芒,在漆黑的夜里格外显眼。焦舜生心中一紧,屏住呼吸,将身体紧贴在窗外廊下的木质立柱之后,与深色的阴影融为一体。他调整角度,透过窗纸上一个细微的、不易察觉的破损缝隙,向内窥视。

只见屋内,烛光摇曳。一名身着桃红色绣花寝衣的年轻女子正坐在梳妆台前,她容貌姣好,皮肤白皙,眉眼如画,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愁云,眼神飘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与不安。她手中拿着一把玉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已然十分顺滑的长发。旁边一个穿着绿色比甲的小丫鬟,正低声催促道:“姨娘,您快些梳妆吧,时辰不早了。再迟了,公子爷该等急了,他那脾气……您也是知道的,回头又该责罚奴婢们了。”

那柳姨娘放下玉梳,对着铜镜轻轻叹了口气,镜中映出她忧戚的面容:“知道了,这就去。这白日里人多眼杂,连说句话都不方便,只得等到这深更半夜,方能……唉。” 她的叹息声轻飘飘的,却蕴含着无尽的委屈与无奈。

公子爷?焦舜生心中剧震,如同被重锤敲击。牛成飞年过半百,府中年轻一辈的男丁,除了那个已经“病死”并下了葬的牛风,还能有谁被称为“公子爷”?而且需要这柳姨娘深更半夜偷偷前去相会?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与愤怒,不敢怠慢,立刻小心翼翼地掏出戚睿涵给予的“留影匣”。冰凉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他按照白天所教,回忆着步骤,拇指找到侧边按钮,轻轻一按。手机屏幕微弱地亮了一下,显示出奇异的图案和文字,好在屋内烛光晃动,并未引起注意。他将对准缝隙,手指颤抖着,却坚定地按下了屏幕上那个圆形的录制按钮。屏幕上方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圆点,开始记录眼前这关键的一幕。

他稳稳地举着“留影匣”,录下了丫鬟催促、柳姨娘叹息抱怨的整个过程。虽然画面因为光线不足而有些模糊,声音也需要极力倾听才能分辨,但那段对话和柳姨娘那不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态,已足够说明问题。

录下这一幕后,焦舜生见那柳姨娘终于慢吞吞地站起身,在丫鬟的搀扶下,并未走向牛成飞所在的主院方向,而是绕到厢房后侧一处看似堆放杂物、平日里无人问津的角落。只见那丫鬟机警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又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周围无人后,才熟练地挪开几个看似随意摆放的空花盆。花盆移开,地面上竟露出一块与周围地砖颜色、纹理极其相似,却带有铜质拉环的暗板。

焦舜生心中狂跳,血液仿佛瞬间加速流动。他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这隐秘的入口,这深夜的相会,几乎可以肯定,密道之下,就是那“已死”的牛风的藏身之所。他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借助杂物阴影的掩护,看着那柳姨娘和丫鬟先后弯腰钻进了那黑黝黝的密道入口,随后,那暗板被从内部轻轻合上,丫鬟又将那几个空花盆挪回原处。一切恢复如初,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只有夜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他强压下立刻跟进去一探究竟的冲动,戚睿涵“安全第一”的嘱咐在耳边回响。这密道入口如此隐秘,内部情况不明,是否有机关?是否有其他守卫?贸然进入,不仅风险极大,更可能打草惊蛇,导致前功尽弃。他仔细记下入口的精确位置、周围的环境特征、花盆摆放的样式和数量,然后如同来时一样,凭借着高超的潜行技巧,悄无声息地循原路退出了防卫森严的牛府。怀揣着那个记录下关键对话和密道入口的“留影匣”,他心如擂鼓,趁着浓重的夜色,如同鬼魅般直奔皇宫方向。

皇宫大内,夜色深沉,但御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李自成并未安寝,他穿着一身常服,坐在御案之后,手指间把玩着一块温润的玉佩,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戚睿涵则侍立在一旁,心中亦是忐忑与期待交织。他们在等待焦舜生的消息,这次夜探,关乎此案的走向。

当焦舜生风尘仆仆、带着一身夜露寒气被引入御书房时,李自成和戚睿涵的目光立刻聚焦在他身上。焦舜生顾不上行礼,立刻将怀中的“留影匣”取出,声音因激动而略带颤抖:“陛下,戚大人,下官幸不辱命。牛府西厢房确有密道,那柳姨娘深夜入内与人相会,口称‘公子爷’。证据在此!”

他按照戚睿涵的指导,将录制好的影像播放出来。御书房内,三颗脑袋凑在一起,紧盯着那小小的、发光的屏幕。虽然画面因光线和距离显得模糊,声音也需凝神细听,但柳姨娘与丫鬟的对话,那声“公子爷”,以及最后那挪开花盆、露出密道入口的过程,都被清晰地记录了下来。

“好个牛成飞,好个金蝉脱壳之计!”李自成看完,面色瞬间阴沉下来,眼中怒意翻涌,如同暴风雨前的乌云。他将玉佩重重按在御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竟敢如此欺君罔上,视朝廷法度如无物。朕倒要看看,这密道之下,藏的是人是鬼!”

他当即下令,声音冷冽如冰:“戚爱卿,你即刻带领一队得力锦衣卫,持朕手谕,包围牛府,给朕仔细地搜,一寸地方也不许放过。重点就是西厢房后的那个密道。务必把那无法无天、胆敢诈死的牛风,给朕揪出来。若遇抵抗,格杀勿论!”

“臣遵旨!”戚睿涵凛然领命,与焦舜生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心和一丝即将揭开真相的兴奋。

片刻之后,火把的光芒如同一条扭动的火龙,照亮了牛府门前那对狰狞的石狮子。沉重的撞门声伴随着锦衣卫威严的呵斥,猛地打破了夜的宁静。“锦衣卫办差!开门!” 大批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如潮水般涌入牛府,训练有素地控制各个通道、门户。惊惶的人声、杂乱的脚步声、犬吠声顿时响成一片,原本沉寂的牛府瞬间陷入了混乱。

戚睿涵一身官服,在火把映照下面色沉静,一马当先,在焦舜生的精确指引下,直奔西厢房后的杂物角落。牛成飞很快被两名锦衣卫“请”了过来,他衣衫不整,只披了件外袍,头发散乱,脸上带着惊怒与惶恐,还有一丝刻意夸张的委屈。

“戚大人,戚大人!”牛成飞声音尖利,带着哭腔,“这深更半夜,您率兵闯入私宅,这是何意啊?白日里开棺验尸,惊扰亡者,弄得我牛家颜面扫地,还不够吗?如今又要怎样?我牛成飞一向安分守己,从未作奸犯科,何至于遭此对待?”

戚睿涵冷冷地看着他表演,目光如刀:“牛员外,本官奉旨查案,有何用意,你心知肚明。若心中无鬼,何必惧怕搜查?来人,挪开花盆,搜查此地!”

几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立刻上前,迅速而精准地挪开了那些空花盆,露出了下面看似寻常的土地。焦舜生蹲下身,手指在砖缝间仔细摸索,很快找到了那个伪装得极好的拉环。他用力一拉,那块厚重的暗板应声而起,露出了一个黑黝黝、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一股混合着脂粉香气、食物味道以及一丝若有若无霉味的暖风,从洞中涌出。

“牛员外,这是何物?”戚睿涵指向那幽深的密道入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

牛成飞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眼神闪烁不定:“这……这……这是……是早年修建的,用来储存蔬菜的地窖,早已废弃不用了……对,废弃不用了。里面脏乱不堪,怕是会污了各位大人的眼……”

“是吗?废弃的地窖,需要如此隐秘的入口?还需要深更半夜,让你新纳的妾室偷偷潜入?”戚睿涵不再与他多言,冷哼一声,示意身后的锦衣卫,“下去看看,小心戒备!”

几名精锐锦衣卫立刻抽出兵刃,点燃了带来的小型火把,一手持刀,一手举火,鱼贯而入。戚睿涵和焦舜生对望一眼,也紧随其后,步入密道。

密道初时狭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石阶上布满湿滑的青苔。下行约十余步后,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间布置得颇为舒适,甚至称得上奢华的密室。密室约有普通房间大小,内有锦缎铺就的床榻、红木桌椅、精致的梳妆台,甚至还有一个小型书架,上面摆着些志怪小说、艳情词曲之类的闲书杂记。桌上还放着未吃完的几样精致点心和半壶显然价值不菲的美酒。空气中弥漫着脂粉香、酒气以及一种年轻男子居住后留下的特殊气息。

然而,密室内却空无一人。锦榻上的被褥凌乱不堪,枕头歪斜,似乎有人刚刚匆忙起身离去,连被角都来不及整理。梳妆台上的一个首饰盒打开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件不太值钱的普通银簪还在,显然值钱的金钗玉佩已被匆忙带走。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年轻男子的体味,与那柳姨娘身上的脂粉香混合在一起。

“搜,看看有没有其他出口或者暗格!”戚睿涵心中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命令道。

锦衣卫们立刻行动起来,仔细检查了密室的每一寸墙壁、地面和顶棚,敲击倾听,试图找到暗门或通道。然而,一番搜查下来,这似乎就是一个封闭的空间,并无其他出口。那么,人呢?难道在他们闯入府邸,到找到密道入口这短短的时间内,里面的人就得到了消息,并通过某种他们尚未发现的、更加隐秘的途径转移了?

当戚睿涵和焦舜生带着一脸挫败、疑惑和凝重从密道中出来时,看到的却是一幕让他们心头火起却又无可奈何的景象。

牛成飞和那位柳姨娘,此刻正衣衫不整地相拥坐在主卧室的床榻上。牛成飞只穿着寝衣,外袍松散,柳姨娘更是鬓发散乱,衣襟微开,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恐、羞愤与泪痕。几名锦衣卫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口。

“戚大人,”牛成飞见他们从密道出来,仿佛瞬间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声音猛地提高了八度,带着哭腔喊道,手指颤抖地指着戚睿涵和焦舜生,“您……您这到底是何意啊?深更半夜闯入老夫府邸,闯入老夫妾室的房中,还……还从这……这莫名其妙的洞里钻出来。您就算贵为光禄大夫,奉旨查案,也不能如此污人清白,欺人太甚啊!那不过是连通老夫卧室的一处隐秘储物间而已,早年修建府邸时留下的,里面放些私密物件,怎就成了藏匿罪犯的密道了?”

他转而将矛头直指焦舜生,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地道:“焦舜生,定是你这厮,因往日些许旧怨,挟怨报复,诬告于我。编造什么我儿诈死的谎言,蛊惑上官,兴风作浪。如今搜也搜了,查也查了,密道你也进了,我儿何在?罪犯何在?你今日若拿不出证据,我牛成飞与你势不两立,定要告到御前,讨个公道!”

戚睿涵看着眼前这幕精心编排的、荒唐至极的戏码,又看了看那间已被证实是单入口、却人去楼空的密室,以及密室内残留的、明显不止一人的生活痕迹和匆忙撤离的迹象,心中已然明了。对方棋高一着,或者说,反应速度和对局势的掌控能力,远超他们的预料。牛府之内,定然还有他们不知道的、更快捷的预警方式和转移通道。这次抓捕,失败了。不仅失败了,还让对方抓住了“夜闯私宅,惊扰内眷”、“无凭无据,污人清白”的把柄,倒打一耙,将自身置于了被动境地。

回到皇宫御书房时,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微弱的晨光试图穿透窗纸,驱散长夜的黑暗。戚睿涵将搜查的经过和结果,原原本本、毫无隐瞒地禀报给了李自成,包括密室的详细陈设、残留的生活痕迹、匆忙撤离的迹象,以及牛成飞和柳姨娘那番反咬一口的表演。

李自成听完,脸上并无太多意外的神色,既没有雷霆震怒,也没有失望叹息,只是眼神变得更加深邃难测,如同不见底的寒潭。他沉默了片刻,御书房内只剩下蜡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三人轻重不一的呼吸声。他的手指在光滑的御案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那缓慢而规律的节奏,仿佛敲在戚睿涵和焦舜生的心上,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

忽然,李自成猛地一拍桌案,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焦舜生,你可知罪!”

焦舜生完全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茫然与难以置信:“陛下……臣……臣不知何罪之有……”

“你谎报案情,诬告良善,更以妖术幻影迷惑朕与戚爱卿,致使朝廷兴师动众,夜扰民宅,败坏官府声誉,引得怨声载道。你该当何罪!”李自成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棱。

戚睿涵也吃了一惊,心中涌起一股为焦舜生辩解的冲动,刚要开口,却见李自成对他使了一个极其隐晦、却又含义明确的眼色。那眼神中带着制止,带着更深层次的谋划。戚睿涵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他瞬间明白了李自成的用意。这位出身草莽、却能驾驭群雄、开创帝业的皇帝,其心思之缜密、手段之老辣,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陛下明鉴,臣……臣所言句句属实,那留影匣所录,亦是下官亲眼所见……”焦舜生试图解释,声音因冤屈而颤抖。

“够了!”李自成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什么留影匣,分明是你编造出来的妖物,或是用了什么迷幻之术。那黑匣之中景象模糊不清,言语含混,如何能作为证据?朕念你曾有功于戍边,此事或系你求功心切,受人蒙蔽,但错已铸成,不能不罚。来人!”

殿外值守的侍卫应声而入,甲胄摩擦发出铿锵之声。

“将焦舜生押入天牢,候审发落!”李自成下令道,语气斩钉截铁。

“陛下,陛下!”焦舜生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李自成,又看向戚睿涵,眼中充满了巨大的委屈、震惊和深深的困惑。他无法理解,为何证据确凿,反而自己成了阶下囚。

侍卫上前,不容分说地将焦舜生架起。在即将被带出御书房殿门的那一刻,焦舜生回头望了戚睿涵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困惑,有无奈,有一丝被背叛的痛苦,但最终,却奇异般地残留着一丝对戚睿涵的、最后的信任。

御书房内,只剩下李自成和戚睿涵两人。晨曦终于穿透了窗棂,在御案上投下几缕坚定而温暖的金色光芒,与室内尚未熄灭的烛光交织在一起。

“陛下……”戚睿涵迟疑地开口,心中五味杂陈。

李自成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他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窗外逐渐被晨曦染亮、显露出巍峨轮廓的皇城宫殿,缓缓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更多的冷厉:“睿涵,你以为朕老糊涂了,分不清是非曲直了吗?看不出那牛成飞是在演戏?看不出焦舜生是被冤枉的?”

“臣不敢。”戚睿涵躬身道。

“牛风一案,牛家布局之周密,反应之迅速,应对之老辣,绝非寻常富户所能为。其背后,恐怕还牵扯着朝中某些不愿见朕安稳、不愿见大顺江山稳固的势力。他们能量不小,耳目众多。今日我们虽有那‘留影匣’为证,但此物过于惊世骇俗,难以公之于众,即便拿出,也必被他们斥为妖术。其他证据,仅凭密道和些许生活痕迹,无法直接指证牛风存活。我们证据不足,贸然强攻,不仅拿不下牛风,反而会打草惊蛇,甚至被他们反咬一口,陷于被动。届时,不仅你我难堪,朝廷颜面尽失,后续调查也将更加困难。”

他转过身,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精明和身为帝王的冷酷决断:“焦舜生留在外面,已是众矢之的,牛家及其背后势力绝不会放过他,必欲除之而后快。朕将他暂时收监,名为惩处,实为保护。天牢之内,守卫森严,反而是眼下最安全的地方。既能保住他的性命,也能让我们的对手以为朕已被蒙蔽,朝廷已放弃追查,或至少暂时无力继续深究。人一旦放松警惕,便容易露出马脚。”

戚睿涵恍然大悟,心中对李自成的老谋深算感到一丝寒意,却也更加钦佩。“陛下深谋远虑,臣……臣愚钝,未能体察圣意。”

李自成走回御案后坐下,手指轻轻点着那份关于牛风案的卷宗:“牛成飞父子,还有他们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经此一事,必定弹冠相庆,以为朕已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朝廷已奈何他们不得。他们得意忘形之时,便是我们出手之机。传朕密旨,命北镇抚司派出最精干可靠的人手,换上便装,动用一切手段,给朕死死盯住牛府的一举一动,尤其是所有进出之人,无论男女老幼、仆役商贩,以及任何物资的流动,哪怕是运进去一车菜,运出来一桶垃圾,都要给朕查清楚。同时,暗中查访那个替死鬼的身份来历,看看是从哪里找来的尸体,顺藤摸瓜。朕不信他们能做到天衣无缝,不留任何痕迹!”

“臣明白。”戚睿涵凛然领命。他知道,表面的风暴暂时停息了,焦舜生入狱,牛家看似躲过一劫,但水下的暗流,将更加汹涌。这场较量,从明处转入了暗处,从直接的对抗变成了耐心的博弈和隐秘的侦查,才刚刚开始。而那张由戚睿涵带来、记录着牛府密道入口和丫鬟话语的手机影像,虽然在此刻无法作为公开证据扳倒牛家,却已深深烙印在李自成和戚睿涵的心中,成为他们绝不动摇、誓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将幕后黑手连根拔起的信念基石。他们现在需要的,只是耐心等待,等待对手在自以为安全时,那致命的一次疏忽。晨曦彻底照亮了御书房,新的一天开始了,而斗争,也进入了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