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由无序流光和数据碎片构成的风暴席卷而过，每一缕光刃都带着撕裂意识的锐响。叶燃背着彻底失去意识的凌曜，在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晶体廊道上狂奔——脚下的晶体地面不断震颤，缝隙里渗出幽蓝的数据流，仿佛随时会崩解成万丈深渊。
他的体能已逼近极限，肺部每一次扩张都带着火烧火燎的痛感，额角的汗水混着灰尘滑落，砸在凌曜垂落的手背上。但搂着凌曜腿弯的手臂却稳如磐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像是要将这人嵌进自己的骨血里。
“撑住……凌曜，给我撑住……”
叶燃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几乎要被周遭的“低语”吞没。那是万千种混乱声响的混合体：濒死者的哀嚎、系统指令的扭曲回音、破碎记忆的片段呓语，它们像无数根细针，扎进耳膜，刺向神经。可他不敢分心，连呼吸都要掐着节奏——几分钟前的画面还在眼前灼烧。
为了那块嵌在数据洪流中央的“先驱者记忆碎片”，凌曜执意要亲自接驳。当时叶燃还骂他疯了，那片洪流里翻滚的能量足以撕碎高阶执行者的精神屏障。可凌曜只是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指尖在虚拟面板上划过冷静的轨迹：“只有我的精神频率能匹配碎片，你去，会被直接冲垮。”
他成功了。当那枚泛着暖光的碎片落进凌曜掌心时，叶燃甚至松了口气。可就在接驳断开的瞬间，一股隐蔽到极致的精神冲击突然从洪流深处窜出，像蛰伏的毒蛇，精准地咬住了凌曜的意识。没有预警，没有惨叫，凌曜的身体猛地一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七窍缓缓渗出血丝，那抹猩红在他苍白的脸上，刺得叶燃魂飞魄散。
身后的“低语”骤然变得急促，叶燃甚至不用回头，就能感觉到那股非人的、纯粹的“清除”意志正在逼近。是“清道夫”——这些由系统规则生成的怪物，在这片混乱的边缘地带，形态比任何时候都要可怖：不再是规整的机械轮廓，而是一团团蠕动的黑暗，所过之处，连数据流光都被彻底吞噬，只留下死寂的虚无。
晶体廊道的尽头开始崩塌，流光碎片像暴雨般坠落。叶燃的心脏狂跳，就在他以为要和凌曜一起摔进深渊时，眼角余光瞥见了一个微小的光晕——那是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入口，边缘的数据流相对稳定，像是风暴里的一座孤岛。
没有犹豫，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纵身跃入。
空间转换的眩晕感袭来，叶燃踉跄着扶住墙壁才站稳。等视线清晰时，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奇特的“房间”：歪斜的书架排满了三面墙，大部分书籍是模糊的虚影，仿佛从未真实存在过，只有最底层的几本泛着微弱的暖光，像是被时光遗忘的残片。房间之外，数据风暴仍在肆虐，但这片小小天地却像被一层无形的屏障包裹，隔绝了大部分噪音和冲击。
叶燃几乎是瘫倒在地，小心翼翼地将凌曜平放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指尖探向凌曜的鼻息——微弱，却还在。悬着的心刚落下半分，他立刻摸出积分兑换的初级治疗药剂，注入凌曜体内。光芒闪过，凌曜脸上的血色却没有丝毫恢复，七窍的血丝反而凝得更重了。
“该死的……是精神层面的伤……”叶燃一拳砸在地上，指节传来刺痛，却远不及心口的恐慌。他跪坐在凌曜身边，用衣袖一点点擦去对方脸上半凝固的血迹。凌曜的脸色苍白得像张薄纸，平日里那双沉静如湖、总能看穿一切虚妄的眼睛紧闭着，长睫在眼睑下投出细碎而脆弱的阴影。
叶燃从未见过这样的凌曜。那个永远冷静、永远运筹帷幄，哪怕面对绝境也能笑着说“有我”的人，此刻像个易碎的瓷娃娃，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的心脏，像是有只手在狠狠攥着，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混蛋……”
压抑的哭腔终于从喉咙里溢出，叶燃抓起凌曜冰凉的手，紧紧握住，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过去。他的指腹摩挲着凌曜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操作虚拟面板、推演数据留下的痕迹，以前他总笑凌曜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军师”，可现在，这双手却冷得像冰。
“你不是最聪明吗？你不是什么都算到了吗？这次怎么栽了？！”
空旷的碎片空间里，只有他的怒吼和凌曜微弱的呼吸声。长时间的恐惧、紧绷的神经、还有那深入骨髓的后怕，在这一刻彻底决堤。叶燃低下头，额头抵着两人交握的手，滚烫的呼吸洒在凌曜的手背上，像是在进行一场迟来的、绝望的忏悔。
“凌曜，你听得到吗……”
“我告诉你，你别想就这么丢下我。没有你，我他妈早就死在那个破医院里了——就是那个被系统判定‘无价值’、要强制清除的隔离区，是你拖着发烧的身体，帮我改了身份数据，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没有你，我在游乐园那次就被那些‘傀儡’分尸了。你记得吗？当时我逞能冲进去救人，结果被围在摩天轮上，是你算准了傀儡的行动轨迹，远程操控设备制造爆炸，给我开出一条生路。你总说我冲动，可你明明比谁都担心我。”
“还有上次在废弃都市，我被人坑了，积分全被骗光，连武器都兑换不了。是你熬夜三天，推演了十几条路线，找到隐藏的物资点，还把自己的备用武器塞给我……你说‘近战我不行，得靠你’，可没有你，我连靠近敌人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决绝，那些藏在“好兄弟”面具下的话，此刻全被翻了出来，带着血腥味砸在空气里：“你总说我的冲动和乐观救了你很多次……放屁！是你一次次的冷静分析，是你熬红了眼推演出的生路，是你明明自己也怕得要死，却还挡在我前面规划好一切……才让我有资格‘乐观’！”
“所以你他妈给我醒过来！没有你，我找不到去‘核心枢纽’的路！没有你，我打不赢那些操控系统的‘先驱者’！没有你……我……我撑不下去的，你听见没有！”
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出来的，滚烫的眼泪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落，砸在凌曜毫无知觉的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所有的插科打诨，所有的故作轻松，所有那些“我不需要你保护”的逞强，都在这绝望的告白里，碎得一干二净。
叶燃的肩膀剧烈起伏着，眼泪模糊了视线。他盯着凌曜紧闭的眼睛，心脏像被掏空了一样，只剩下无边的空茫——如果凌曜醒不过来，他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他没有注意到，被自己紧紧攥着的那只手，指尖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那颤动太轻微了，像是风吹过湖面的涟漪，瞬间便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房间边缘的“墙壁”突然泛起了不祥的火花。那些原本稳定的数据流像是电路短路般，开始滋滋作响，泛起扭曲的涟漪。
“嗡——”
一声尖锐的鸣音毫无预兆地炸开，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而是直接响彻在叶燃的脑海里，带着刺骨的恶意，几乎要撕裂他的意识。
叶燃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到房间的“墙壁”正在变得透明、稀薄，像是快要融化的冰。而在那之外，数据风暴的阴影里，一个远比之前任何“清道夫”都要庞大的轮廓正在缓缓移动——它像是一个浓缩的黑洞，所过之处，连光线都被吞噬，只留下一片纯粹的黑暗。
那黑暗正无可阻挡地笼罩过来，将这个小小的庇护所彻底纳入阴影之中。
叶燃的后背瞬间沁满冷汗。他能感觉到，这东西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他身边的凌曜身上。
它来了。而且这一次，它似乎锁定了某种更具体的东西——或许是凌曜体内那枚“先驱者记忆碎片”，或许是……凌曜本身。
冰冷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可这一次，叶燃没有后退。他紧紧抱住凌曜，将人护在怀里，眼神里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无论是什么，想带走凌曜，都得先踏过他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