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转眼已是景和五年春。宫中为祥瑞郡主澹台星举办五岁生辰宴,太液池畔张灯结彩,百官来贺,盛况空前。小郡主身着杏子红宫装,头戴缀着明珠的小凤冠,玉雪可爱,已初现灵动之姿。宴席至半,按例有“抓周”余兴,虽郡主早已抓过,但为添喜庆,内侍监仍备下诸多象征意义的物件,如翰林院的紫毫笔、户部的金算盘、兵部的虎符模型等,陈列于锦毯之上。
众目睽睽之下,澹台星并未走向那些贵重器物,反而摇摇晃晃地跑到一旁正接受百官恭维的钦天监监正面前。年迈的监正身着深紫色绣有星月纹样的官袍,头戴展角幞头,正捻须微笑。小郡主仰头看了看他,又伸出小手指了指他头上那顶象征观测天象、沟通天人的官帽,忽然踮起脚尖,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竟一把将监正那顶颇为沉重的官帽摘了下来!监正猝不及防,愣在当场。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澹台星抱着那顶对她来说过大的官帽,并未自己戴上,而是转身,步履蹒跚地走向殿外廊下——那里,一只因“下凤泽金蛋”有功而被特许在宫中悠闲踱步、头颈羽毛格外丰茂的芦花母鸡,正昂首挺胸地啄食着撒在地上的粟米。在满殿死寂般的注视下,小郡主奋力将那颗大大的官帽,扣在了芦花鸡的头上!官帽歪斜,几乎遮住了鸡眼,那芦花鸡受惊,“咕咕”叫了两声,扑扇着翅膀,顶着那顶不伦不类的官帽在廊下转起圈来,场面滑稽无比。
就在有人忍不住要发笑时,澹台星转过身,面对满殿文武,小脸一派严肃,用尚带奶气却异常清晰的声音,颁布了她人生中第一条真正意义上的“政令”:
“开——女——科!”
三个字,如同三记惊雷,在繁华的宫殿中炸响!刹那间,丝竹声停,笑语声歇,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开女科?允许女子参加科举,步入仕途?这简直是闻所未闻、颠覆祖制!
沉寂数秒后,一位须发皆白、官居一品的三朝元老,颤抖着山羊胡子,手持玉笏,踉跄出列,声音因激动而尖锐:“郡……郡主!万万不可啊!自古阴阳有序,男女有别,牝鸡司晨,惟家之索!科举取士,乃为国遴选栋梁,女子无才便是德,岂可……岂可乱了纲常啊!”他引经据典,痛心疾首,代表了殿内绝大多数守旧官员的心声。
然而,他话音未落,一道金光划破凝滞的空气!
只见一直安静坐在一旁、摆弄着一个鎏金镶宝拨浪鼓的澹台星,似乎被老臣激昂的语气惊到,或是单纯觉得那声音刺耳,她小眉头一皱,想也没想,就将手中那个南宫诀所赠、内里被老四澹台鹊巧妙填充了特制“宁神散”药粉的拨浪鼓,奋力掷了出去!
“咚!”
一声闷响!那拨浪鼓不偏不倚,精准地砸在了老臣的额头上!力道不大,但鼓身内置的药囊受到撞击,细微的药粉逸出。老臣正说得激动,忽觉一股极其困倦的感觉袭来,后面斥责的话语变成了一个长长的哈欠,随即眼睛一翻,竟当着皇帝和百官的面,站着发出了均匀的鼾声,身体摇晃欲倒,被两旁惊呆的同僚慌忙扶住。
这戏剧性的一幕,让所有反对的声音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众人看着那位德高望重的老臣竟在朝堂上酣睡,又看看一脸无辜、眨着大眼睛的澹台星,以及那只还在廊下顶着官帽踱步的芦花鸡,一时间,荒谬感冲淡了震惊,竟无人再敢轻易出声。新帝澹台烬高坐龙椅,嘴角微微抽动,似在强忍笑意,最终化为一声轻咳,并未对女儿的“无礼”之举加以斥责,反而挥了挥手,示意内侍将睡着的老臣扶去偏殿休息。
一场可能引发激烈朝争的风波,竟以这样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方式暂告平息。但“开女科”的种子,却由此种下。
数月后,经过朝堂上下的激烈博弈与太子的暗中推动,盖着玉玺的皇榜终于贴满了京城大街小巷:景和五年秋,特开恩科,允女子应试,另设女科考场,择优录用。此诏一出,天下震动,褒贬不一。
开科之日,京城贡院旁特设的女科考场外,人山人海,议论纷纷。把守考场、维持秩序的,正是英姿飒爽的“星辉营”女兵。她们手持特制的、不带锋刃的齐眉棍,眼神锐利,纪律严明,让那些本想趁机闹事或口出恶言的人望而却步。考场之内,气氛肃穆。策论题目由以博学着称的老三澹台墨亲自拟定,题目之奇,令人咋舌:《论“星辉营”训导之法于边关互市秩序维护之借鉴》、《从“凤泽金蛋”之成看漕运革新与民生滋养之关联》、《试析“南宫医理”中“情志疏导”于刑狱审讯中之应用可能性》……这些题目,看似荒诞,却紧密联系近年来朝中发生的新鲜事,旨在考察女子的见识、思辨与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而非死记硬背经义。
武试则更为别开生面,由老二澹台战主持。除了常规的骑射、拳脚,竟增设了“快速制服意图不轨之壮汉(使用特制护具的男兵扮演)”及“紧急情况下重要文书(以粽子代替)的捆扎与护送”等实用科目,场面一度十分“热闹”。老五澹台铢则不失时机地在考场外摆开摊位,售卖各种“应试必备”,从提神醒脑的“状元及第香”到号称能防身抗揍的“软猬甲”内衬(实则为加厚棉垫),生意兴隆。
放榜之日,万众瞩目。谁也没想到,拔得头筹、高中女科首名状元的,竟是昔日浣衣局一名普通宫女,名唤苏芸。此女出身寒微,但自幼聪慧,在浣衣劳作之余,常借书苦读,更对民生疾苦有深切体会。她的策论,没有空谈道理,而是切中时弊,提出的建议务实而新颖,深得阅卷官(其中不乏开明派官员)赏识。据说,太子澹台烬在御书房审阅前十名试卷时,恰逢澹台星在一旁玩耍,将吃剩的几颗沾着果汁的樱桃放在了苏芸的试卷上。果汁晕开,恰好浸润了文章中关于“设立女子工艺学堂以授技养民”、“允许寡妇立户经营”等最为犀利的段落。太子凝视那斑驳的果渍,若有所思,竟觉得那随意晕染的痕迹,恰似为这些字句做了特殊的标记。不久,一道圣旨颁下:于翰林院下,特设“女史馆”,首批女科进士入馆修书、参议朝政,苏芸授七品女史官衔。
这一石破天惊的变革,自然引来了四方瞩目与质疑。突厥使臣再次来访,于朝堂之上,言语间不免带上了几分游牧民族的倨傲与对周朝“阴盛阳衰”的嘲讽,他语带轻蔑地对新设的女史官制度评头论足,最后嗤笑道:“女子柔弱,只合帐中歌舞,焉能决断国事?依外臣看,此举实乃……”
他话未说完,只见御座之旁,已出落得眉目如画、神情间自带一股不容侵犯威仪的澹台星,眉头微蹙,似乎极不喜欢这使臣的腔调。她再次拿起案上那个已成为她标志性物件的鎏金拨浪鼓,看也不看,随手一掷!
“啪!”
这一次,拨浪鼓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目标却非额头,而是精准地击中了突厥使臣的……胯下!使臣猝不及防,“嗷”一声惨叫,捂住要害,弯下腰去,脸色瞬间惨白,后面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痛苦的抽气声。满朝文武,有人憋笑憋得肩膀耸动,有人面露惊骇,也有人觉得大快人心。新帝澹台烬以手扶额,无奈地叹了口气,挥挥手,示意侍卫将瘫软的使臣扶下朝堂“救治”,心中却暗道:这丫头,准头是越来越好了……只是这方式……
十年弹指一挥间。昔日的祥瑞郡主,已成长为风华绝代的少女。又是一年琼林宴,新科进士齐聚。如今的琼林宴,已有了女进士的身影。已是女史馆掌院学士的苏芸,亲自为前来观礼的澹台星系上一条特制的、绣着展翅朱雀的官绶,感念当年知遇之恩。而御苑中,那只早已成为传奇的“鸡娘娘”芦花鸡,依然健在,它似乎格外通灵,每日领着几只羽毛鲜亮的“女官鸡”(由宫女们精心饲养),在宫内几处重要的粮仓、库房外“巡视”,若有鼠蚁踪迹,便高声鸣叫,宫人皆笑称其为“羽林卫鸡校尉”。
已近期颐之年、精神依旧矍铄的南宫诀,坐在特设的软椅上,看着这古今未有的景象,捻着雪白的长须,对身旁的太子(即将禅位的澹台烬)轻声笑道:“陛下可知,百年前,你们的曾祖奶奶,南宫皇后,便曾向当时的皇帝进言,请求允许有才学的女子入宫为女官,协理文书,教化内廷,可惜……未能如愿。”他抬手指向宫殿梁柱上一处模糊的、据说是当年南宫皇后盛怒之下掷出凤钗留下的痕迹,“星儿当年掷鼓的力道、角度,与老夫记忆中曾祖奶奶掷钗时,竟有八九分神似。或许,这不仅是巧合,更是一种……宿命的传承。”
景和十五年,新帝澹台烬践行诺言,禅位于皇妹澹台星。登基大典上,年仅十五岁的女帝澹台星,未戴沉重凤冠,只简单挽髻,身着绣金朱雀礼袍,手中握着的,依然是那枚伴随她长大的鎏金拨浪鼓。她步上玉阶,转身面向天下。玉阶之下,除了文武百官,还齐刷刷站着九位年纪不等的亲王——正是她的九位弟弟,从沉稳寡言的老大到尚在总角的老九,正好应了当年她五岁生辰宴上,对着火锅喊出的“要十个弟弟”的童言!这奇妙的应验,更被视为天意所归。
女帝首次临朝,目光扫过殿下神色各异的臣工,她举起手中的拨浪鼓,用鼓柄轻轻敲了敲龙椅的扶手,声音清越,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卿平身。朕今日首道旨意:自即日起,原‘星辉营’所习练之‘近身护卫术’,经兵部与翰林院整理修订后,更名为《卫体强身术》,列入天下武举必考科目,不论男女,皆需熟稔,以期固本强邦!”
旨意一下,朝堂微有骚动,却无人敢出声反对。这位自幼便伴随着无数传奇长大的女帝,她的意志,早已无人敢小觑。
晨光初升,穿透敞开的殿门,洒在年轻女帝的身上,也照亮了她手中那枚光泽温润的拨浪鼓。鼓身上,布满深深浅浅的牙印,那是她幼年长牙时啃咬留下的痕迹。最中央、也是最深的那一道印痕,其形状与弧度,与她周岁时所抓、如今供奉于太庙的那方真正虎符上的缺口,严丝合缝,仿佛冥冥中早已注定,她将执掌这江山社稷,以她独特的方式,开启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