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金口玉言,便是一座最华美的囚笼。
云知夏被请进了宫,住进那间名叫皇家养生堂,实则比冷宫还破败的偏僻院落。
院门一关,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探视,也隔绝了那三道或炽热或担忧或探究的目光。
领路的李公公,是宸贵妃跟前最得脸的红人。
他捏着兰花指,拿方绣着精致芍药的手帕嫌恶的在鼻子前扇了扇,尖着嗓子,那股子轻蔑跟讥讽简直要从话里溢出来。
“康乐夫人,您可千万别嫌弃。咱们这地儿虽然偏了些,但胜在清净,最适合您这样的高人静心钻研医术了。”
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太监捂着嘴,发出窃窃的偷笑声,眼神里全是幸灾乐祸。
谁都看得出来,这是宸贵妃给的下马威。
把她安排在长春宫的眼皮子底下,就是为了方便随时随地找她的麻烦。
给她这么个杂草丛生还有到处是蜘蛛网的破院子,更是明晃晃的告诉她,就算你顶着个正三品夫人的名头,在这宫里,也跟个能随便打发的宫女没什么两样。
“你们!!!”
苏莲气得脸都白了,撸起袖子就想上前理论,却被云知夏一个眼神给拦住了。
云知夏没看李公公那张敷了三层粉的脸,她的目光落在了院子中央。
那里杂草长得比人还高,但透过草丛,能看到一口被青苔覆盖的石井。
院墙角落,堆着几样不知放了多少年的破旧农具,一把豁了口的锄头跟一个断了柄的铁锹。
墙根下的泥土是黑色的,肥沃松软,仔细看,还能翻出几条正在蠕动的蚯蚓。
她的眼睛,一寸寸亮了起来。
“有劳公公了。”
云知夏回过头,对着李公公微微一笑,那笑意温和又柔顺,看不出半点恼火。
“这地方很好,我很喜欢。”
李公公准备好的一肚子嘲讽,就这么被她一句轻飘飘的喜欢给堵了回去,不上不下,难受的紧。
他冷哼一声,又指了指垂手站在一旁的两个小宫女。
那两个宫女,一个瞧着机灵眼神却滴溜溜的乱转;另一个看着木讷低着头,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云知夏。
一看,就是宸贵妃安插过来的眼线。
“这是贵妃娘娘特意拨给您使唤的,春桃跟秋菊。以后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她们。”
“多谢公公,多谢贵妃娘娘。”
云知夏依旧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对着那两个宫女,温和的笑了笑。
李公公见实在讨不到什么便宜,自觉没趣,便悻悻的甩了甩拂尘,领着人走了。
人一走,柳钰就忍不住皱起眉,手按在刀柄上,警惕的打量着四周。
“姑娘,这里不安全,那两个宫女...”
“我知道。”
云知夏打断了他,脸上的柔顺顷刻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
她走到那两个还想端架子的小宫女面前,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让人心头发寒的凉意。
“春桃,秋菊,是吧?”
“既然是贵妃娘娘派来的人,想必手脚都是利索的。”
她指了指那片半人高的杂草。
“天黑之前,把这院子里的草,都给我拔干净。”
她又指向那间蛛网密布的屋子。
“把所有房间,里里外外,擦的一尘不染。要是让我看到一根蜘蛛丝,或者一粒灰尘......”
她笑了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你们应该知道,我是个大夫。”
“我有的是法子,让人生不如死,还查不出半点痕迹。”
那两个宫女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身子抖的跟秋风里的落叶似的。
她们本以为,这新来的康乐夫人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却没想到,竟是尊笑面阎罗!
两人哪还敢有半分怠慢,连滚带爬的就找来工具,开始拔草打扫。
云知夏没再理她们。
她转身,目光扫过这片废墟,心中却已勾勒出一副蓝图。她看向云小墨,递给他一张刚用木炭在墙上画出的草图。
“墨儿,按娘亲画的这个来。”
云小墨接过草图,眼睛倏的亮了。图上,地块被清晰分割,向阳处标注了龙息草,背阴处标注了阴凝花,石井旁画着引水渠,甚至连角落的农具堆都规划成了工具房。
“娘亲高明!”他抱着小算盘,立刻像得了军令的小将军,开始成本核算,“龙息草区三十二平方尺,按图纸的密集种植法,尺产可达三两,扣除种子,净利润......哇!”
“引水渠总长十五米,若按娘亲图纸上标注的,利用后山倒下的空心竹,可将成本压缩至几乎为零!”
“房屋修缮,娘亲的方案是先加固主屋,只用少量木料跟青瓦,其余用拆下的废料修补,成本可压缩到五两以内!”
他的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一张小脸上写满了对娘亲的崇拜。
这哪里是娘亲在规划一个破院子,这分明是在运筹帷幄一个能自给自足甚至盈利的商业帝国!
云小暖则没哥哥那么功利,她抱着她的小药包,蹲在墙角,好奇的研究着那些从石缝里钻出来的野草。
她的小鼻子在空气里嗅了嗅,忽然指着一丛不起眼的绿色植物,对云知夏说:
“娘亲,这个草朋友说,它不好吃,但是捣碎了敷在手上,能让蚊子不咬人。”
云知夏走过去一看,竟是一丛野生的驱蚊草。
她心中一动。
看来,这皇宫虽是囚笼,却也是一座未被开发的宝库。
夜幕降临。
春桃跟秋菊累的腰都直不起来,看着那个焕然一新的小院跟窗明几净的屋子,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恐。
晚膳时分,意料之中的刁难来了。
御膳房送来的,是一桶已经馊掉的饭菜,上面还飞着几只苍蝇。
春桃跟秋菊看着那桶泔水一样的饭菜,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然而,云知夏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便让柳钰将饭菜原封不动的提了出去。
她转身,走进那间被她临时改成厨房的小屋。
半个时辰后,一股奇异的饭菜香气,从那破落的小院里,悠悠的飘了出去。
一碗用新采的野菜混合着自带的米熬成的菜粥,一碟用野蒜凉拌的清爽小菜,还有几块用自带的最后一点面粉烙的葱油小饼。
简单,却干净,清香扑鼻。
两个孩子吃的嘴上流油,满脸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