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听筒里,钱向东那带着笑意的问候,
顺着电线,钻进陈舟的耳朵,
雀儿楼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顾四爷的身体僵直,他死死地盯着陈舟手里的黑色听筒,
陈舟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胸膛平稳,听不到一丝起伏。
他只是低头,看了一眼怀里面无人色的庄若薇。她的睫毛上,似乎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报告。”
陈舟开口,用的不是“钱师傅”,而是公事公办的称谓。
“734号资产状态极不稳定,初步判断为生命体征快速衰减。现场情况复杂,已出现伤亡,请求指示。”
他的话语清晰、冷静,听不出任何个人情绪。
电话那头,钱向东轻笑了一声。
“小舟,不要跟我打官腔。我问的是,她怎么样了。”
“重复,状态极不稳定。”陈舟的回答没有任何变化,“可能随时会失去生命活性。”
“是吗?”钱向东的语调里,那股笑意更浓了,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一件刚刚展现出‘开物’能力的完美‘调律师’,如果就这么没了,会是人民的重大损失啊。”
‘开物’。
陈舟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个词,是金工司传说中的最高境界。
钱向东,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他到底,还知道多少?
“我不管你现在面对的是谁,顾延年,还是他手下的那条狗。”钱向东的话锋一转,那温和的表象被彻底撕开,
“我给你三十分钟。把她,完好无损地,带到西山基地。如果她出了任何问题,小舟,你知道后果。”
“这里被包围了。”陈舟说。
“我知道。”钱向东回答得很快,
“我的人就在外面。你只要抱着她走出来,剩下的事情,他们会处理。雀儿楼,顾延年,还有里面所有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这话,不仅是说给陈舟听的。
更是说给站在陈舟对面的顾四爷听的。
顾四爷的脸上,血色褪尽。
他明白了。
钱向东早就知道他们会来雀儿楼,早就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他甚至,乐于见到这一切的发生。
他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棋手,冷眼看着棋盘上的棋子互相厮杀,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刻,伸出手,拿走他最想要的那一颗。
“陈舟。”
顾四爷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把她带回去,她就真的,只是一件‘资产’了。”
陈舟没有理会他。
他对着听筒,继续用那种毫无波动的语调说:“任务要求是保护资产安全。目前来看,脱离现场,会面临巨大风险。”
“风险?”钱向东笑了,“你是在质疑我的命令?”
“我是在评估任务可行性。”
“好,很好。”钱向东似乎很有耐心,
“那你告诉我,你有什么更好的方案?让她在你怀里,慢慢变冷,变成一具尸体吗?还是你指望顾延年那个被我师兄骗了三十年的蠢货,能救她?”
师兄。
钱向东,称呼庄怀山为,师兄。
顾四爷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若不是江河扶着,他几乎要再次跪下去。
“你……”顾四爷指着电话,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一直以为,钱向东和庄怀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对立面。
可这一声“师兄”,却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小舟,时间不多了。”钱向东不再理会顾四爷的反应,他的目标,只有陈舟。
“二十分钟。现在开始计时。二十分钟后,如果你没有出现在外面,我的部下,会采取最高级别的行动方案。
到时候,里面的一切,无论死的,还是活的,都将被视为‘污染物’,就地清除。”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嘟。
电话被挂断了。
干脆利落。
雀儿楼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股名为“二十分钟”的死亡倒计时,悬在了每个人的头顶。
“他妈的!他妈的!”瘸腿李第一个崩溃了,他冲着江河又抓又挠,“放开我!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都要害死她!放开我!”
江河任由瘸腿李发疯,只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也多了一丝凝重。
陈舟抱着庄若薇,慢慢地,转身。
他看向顾四爷。
“古韵斋的‘井’,真的能救她?”
“能。”顾四爷回答得毫不犹豫,“那是金工司的根。她源于此,也只能归于此。但……”
“但什么?”
“那也是钱向东,最想得到的地方。”顾四爷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他让你们去西山,是缓兵之计。只要你把人交给他,他有无数种办法,撬开你的嘴,得到古韵斋的秘密。
到时候,他会同时得到‘调律师’和‘井’。整个金工司的传承,就都落在他手里了。”
陈舟沉默了。
他怀里的庄若薇,身体又冷了一分。
他想起了那个从文叔身上搜出来的金属片。
他空着的那只手,在口袋里,悄悄地摩挲着那东西的轮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雀儿楼里的空气,压抑得几乎要凝固。
瘸腿李已经不闹了,他瘫坐在地上,绝望地看着陈舟怀里的庄若薇,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完了……全完了……”
顾四爷站在那里,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选择的资格。
陈舟的决定,就是雀儿楼所有人的命运。
终于,陈舟动了。
他抱着庄若薇,一步一步,走向门口。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要出去。
他选择了向钱向东妥协。
顾四爷的脸上,露出了惨然的笑。
终究,还是输了。
输给了钱向东那个老谋深算,布局了三十年的狐狸。
然而,就在陈舟的一只脚,即将踏出雀儿楼大门的时候,他停住了。
他没有回头。
只是开口,对着身后的人说。
“江河。”
江河的身体一震。
“在。”
“去,把雀儿楼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给我砸了。”
江河愣住了。
整个雀儿楼的人都愣住了。
“再放一把火。”陈舟继续说道,他的语调平静得可怕,“动静越大越好。要让半个京城,都能看到这里的烟。”
“你……你疯了?”顾四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没疯。”陈舟终于转过身,他看着顾四爷,也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钱向东要的是一个结果。他要的是在二十分钟内,看到我抱着一个完好无损的‘资产’,走出这里。”
“可如果,这里发生了一场他控制不了的意外呢?”
“一场大火,一场暴乱。一场足以让整个京城地下世界都震动的混乱。
他那些守在外面的部下,第一反应,是冲进来救人,还是维持秩序,封锁现场?”
“他想清场,我就把场子搅得更浑。”
“他要我出来,我就偏不出去。”
陈舟的视线,最后落在顾四爷的脸上。
“你的人,加上我,能不能在钱向东的特勤队反应过来之前,守住这里,十分钟?”
顾四爷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军人。
他看到了那双眼睛里的决绝。
那是一种,将自己也当成棋子,一起扔进火里燃烧的疯狂。
他突然笑了。
笑得畅快淋漓。
“何止十分钟。”顾四爷挺直了腰杆,那股属于京城地下皇帝的霸气,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只要我顾延年还站在这里,没有我的允许,就算是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
“好。”
陈舟点头。
他抱着庄若薇,重新走回雀儿楼的中央。
他将庄若薇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张最坚固的八仙桌上。
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枚从文叔身上搜到的金属残片。
他将残片,放在了庄若薇的身边。
那是一枚徽章的一角,材质不明,上面刻着一个极其复杂的图腾。
图腾的主体,是一只展开的翅膀。
但翅膀之下,却不是鸟兽,而是一只紧紧闭着的,诡异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