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天天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三尺莫问 > 一百五十九·百川盈(6)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剑拔弩张之际,旁边忽然响起一声轻笑,一柄素色纸伞斜飞入二人之间,伞尖在剑锋一碰,“叮当”一声,四两拨千斤地拨开了那杀气腾腾的黑剑,随即“啪”地撑开,伞缘流苏轻旋,再抬起时,底下便多出了一道笑吟吟的倩影。

“早说了行不通,哪有这么劝人的?小熙,快道歉。”

妊熙咬紧了下唇,霍然转过脸去,梗着脖子道:“我没说错。”

朱英冷冷地瞥她一眼,将莫问“锵”地推入鞘:“道歉就免了,不需要,各位仙子无事便请回吧,三清不知各位今日大驾光临,未曾准备待客,恕不多留。”

这番话说得绵里藏针,既强硬又体面,本是个不容拒绝的台阶,谁知那群姑射女修根本不吃这套,闻言竟然都乐了,一个个喜笑颜开,眉来眼去,不知在用传音术说什么悄悄话,盯着朱英使劲瞧个没完,眼神浑似能把她给活扒了。

朱英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蹙着眉头侧目扫去,试图叫她们停下,结果事与愿违,非但没成功,还好比是捅了马蜂窝,“嗡”地一声,闹腾得更欢了。

有害羞捂脸的,有莞尔一笑的,还有冲她抛媚眼的,反倒叫朱英懵了,感觉自己活像只误闯盘丝洞的大马猴,一头雾水,手足无措,全然不知道她们究竟在笑什么,只好尴尬地收回视线,装作看不见。

“放心,她们没有恶意,都在夸你。”面前的持伞女修笑道。

朱英简直糊涂了,迷惑道:“夸我什么?”

那女修便一字不漏地复述:“夸你孤高绝尘,英气逼人,貌若桃李,神若冰霜,玉树临风,气宇不凡,姐姐妹妹都喜欢得紧,不如就从了……”话音一顿,哑然失笑,扭头对后面瞎起哄的仙子们道:“这话是谁说的,你们收敛点,别吓着小姑娘。”

朱英哪能想到她堂堂金丹剑修,竟还会惨遭当街调戏,先前的泰然自若不知道去了哪,被这一通绕口令似的溢美之词夸得面红耳赤,强撑着镇定打断她们:“好、好了,不必再说,仙子们过誉,好意我心领了……这位前辈,请问怎么称呼?”

那持伞女修微笑颔首:“道号辛夷。”

朱英略一沉吟,正色拱手道:“辛夷仙子,三清与姑射交好千年,此谊珍贵,不应也不会被任何人破坏,晚辈对姑射没有成见,更无意因私人恩怨损及两派和睦,不知仙子意下如何?”

辛夷笑意愈深,眼中透出几分赞赏之色,点头道:“自然,我等也正是为此而来,小熙任性妄为,伤了宋大公子,已被罚禁足抄经三百卷,今日方才抄完放出来,本想带她登门道歉,可惜宋大公子似乎不在,能否请你代为接受?”

妊熙此时就站在她身旁,却连半点歉意都看不出来,漠不关心地盯着地下装聋作哑,好像脚底板下绣了花。朱英看得清清楚楚,亦冷淡道:“她伤的又不是我,我如何能代为接受?不敢越俎代庖,还是等大公子亲自来定夺吧,抱歉叫仙子们白跑一趟。”

辛夷好笑地摇摇头,蓦地换了副口气,柔声哄道:“好啦,别生气了,下回你随便找个由头,狠狠教训她一顿不就报仇了?反正她想和你交朋友,以后有的是机会。”

妊熙大惊失色,突然间不聋也不哑了,抬起头来羞愤急喝:“辛夷姐姐!”

朱英面色顿时古怪万分,莫名其妙地瞅了妊熙两眼:“和我交朋友?为何?”

辛夷眉眼弯弯道:“芳龄二十的金丹剑修,如此本领,如此气度,有谁不想和你交朋友么?”

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姑射这群仙子们一通甜言蜜语把朱英哄得晕头转向,好几句恶言恶语梗在喉头,吐不出又咽不下,好似生吞了块黄连,面有菜色地哑巴了。

辛夷又抬手在妊熙背后一推,再次催促道:“小熙。”

妊熙秀眉紧拧,扫了一圈周遭围观的三清修士,暗自磨了磨牙,上前几步,倨傲地扬声道:“好,是我不对,我不该公然对你们大公子出手,更不该有意欺凌,损害三清声誉,我向诸位道歉。”

这话说得口是心非至极,长了耳朵的都能听出她并非诚心,三清众人面面相觑,尚未决定是否接受,谁知此女竟话锋一转,斩钉截铁道:“但我不会向宋渡雪道歉,但凡他有一丁点能耐,也不至于颜面尽失,凡人也好,废人也好,难道冤枉他了么?他自己没本事,倒要我认错?我唔唔唔——”

此言一出,三清众人哗然,有人义愤填膺,有人脸色阴沉,也有人目光微动,若有所思,辛夷厉喝一声:“小熙!”

妊熙十指翻飞如蝶,竟然强行解开了元婴的禁言术,眼中怒火熊熊,喝道:“他自己说要让我心服口服,拿家世压人算什么本事?我不服!”

“他拿家世压人?敢问阁下,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你先动手挑衅,你先满口羞辱,而他处处忍让么?”

朱英逼近两步,寒声质问:“他没有本事,你又有什么本事?恃强凌弱,拜高踩低,这就是阁下的本事?这就是阁下的道?如此歪门邪道,我看还不如凡人。”

妊熙被她问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怒道:“你!”

朱英嗤笑一声:“不服?照你先前的说辞,不是谁拳头硬谁就有本事么?你这么有本事,打赢我试试?”

辛夷扶额叹了口气:“是我之过,就不该放你出来。令晖,文涛,你们速速将她押回去,休再让她惹祸。”言罢收起纸伞,转过身来微微欠身行礼:“各位三清道友,门中后辈无状,我代她向三清山与宋大公子赔罪,还望诸位宽怀,勿伤两门和气。”

元婴前辈亲自道歉,再蹬鼻子上脸也不合适了,三清众人纷纷回礼以示接受,朱英虽然怒火中烧,也终究是俯身一礼,心想她这是接受了辛夷的道歉,跟妊熙的账得另算。

不料对面仿佛会读心术似的,她刚一抬眼,便见辛夷手腕轻旋,指尖竟然凭空生出了一朵还沾着露水的花,对她歉然笑道:“小道友,若无闲事心头挂,秋日亦能胜春朝,赠你一枝春色,可否莫将今日芥蒂挂心头?”

朱英哑然,觉得玄女术法当真奇妙,心头火气居然立刻就消了不少,还不待回答,妊熙忽地身形一晃,竟化作一道虚影脱身,将两位仙子都甩开来,愤然道:“我不回去!朱英,论武力我的确不如你,但你有你之所长,我也有我之所长,我会叫你心服口服!”

朱英皱了皱眉:“你想怎样?”

妊熙把心一横,豁出去道:“你是不是准备进野地?我也要去。”

朱英冷漠道:“随你去哪,跟我有什么关系?”

妊熙急了:“我要跟你同行!”

朱英毫不犹豫:“恕我拒绝。”

妊熙柳眉倒竖:“凭什么?”

“凭什么不?”

妊熙乃天之骄女,到哪不是被众星捧月,何曾受过这等冷遇,登时怒不可遏:“就因为一个男人?!”

朱英冷笑:“什么男人女人,就因为你飞扬跋扈,目中无人。”

妊熙被她堵得面颊绯红,牙都快咬碎了,愣是没说出话来,辛夷在旁看得大感惊异,心念一动,改了主意,悄悄拂袖叫那两位姑射女修回去,不必插手——小凤凰在姑射山娇惯坏了,难得有人治得住她,顺势挫一挫她的锐气也不错。

就见妊熙七窍生烟地团团转了几圈,没想出反驳之法,只得恶狠狠道:“由不得你,你去哪我便去哪,你甩不掉我。”

朱英嘴角一抽,扭头问:“辛夷仙子,姑射管不了么?”

辛夷“哎呀”了一声,以袖掩唇,默默移开视线:“这个……实不相瞒,她的法术乃昭灵仙子亲传,论及巧妙灵活,连我也自愧弗如,寻常手段,恐怕的确关不住她。”

妊熙还在旁边嚣张地口出狂言:“罚我又如何?我绝不会收回前言,大不了再抄三百卷书。”

辛夷闻言以手抚膺,黯然阖目,仰天长叹一声:“姑娘大了,翅膀果真硬了,唉,看来姐姐是管不住你了,你愿意去哪便去哪吧,莫连累姑射的名声就是……别管她了,走,我们回去。”

说话间手诀轻变,指端鲜花顿时解体,花瓣随风吹落,散作漫天飞红,身后众仙子相视一笑,纷纷效仿,变出五颜六色的鲜花洒落,一时间宛如下了场花瓣雨,落英似飞絮,肆无忌惮地纷纷扬扬。

更为神奇的是,那些花瓣竟然触地生花,万千繁花争奇斗艳,硬生生把危崖道观装扮得花团锦簇,芬芳扑鼻,人都快没处落脚了。若是飘到人身上,亦会见缝插针地挤出花来,给这群不苟言笑的三清牛鼻子好生妆点了一番,鬓上簪花、衣襟别红,好不喜庆,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忍俊不禁。

散花的天女们已乘风而去,不见了踪影,只剩辛夷温柔的笑语在风中飘散:“赠君满园春色,望怨随风,花长留,不减亲厚。”

朱英伸手接住了一朵杏花,才惊讶地发觉那竟然不是真花,纯粹是法术所化,却几乎与真花别无二致,心中更是钦佩——只钦佩了一瞬,因为某个最该走的家伙还没走,不仅没走,还扬手召来一阵风,以她为中心把花瓣全卷了出去,象征友谊的满天花瓣愣是一片都没碰到她。

“……”朱英被她猫盯耗子似的紧盯了半天,终于放下花,板着脸扭头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妊熙抱着双臂,盛气凌人道:“跟你去野地。”

朱英眯了眯眼睛,阴森森地威胁:“不知阁下可曾听说过,瀛洲野地属于兽族,里面没有人的规矩,修士在野地里,是可以杀人的?”

妊熙脸色微微一变,强作镇定道:“你不敢。”

“呵,你大可以瞧瞧我敢不敢。”朱英面色不善地瞪她一眼,转身就走:“不想自讨苦吃就别跟来。”

妊熙不禁迟疑地顿住了脚步,却见朱英走得大步流星,压根没有等她的意思,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栈道上,怒从心头起,也顾不得什么威胁了,使劲一拂袖追了上去。

于是山顶金观中不少人都看见,前几日流传甚广的八卦绯闻里两位女主角一同现身,却竟然一转攻势,那女剑修在前跑,小凤凰在后追,一个跑得健步如飞,一个追得气喘吁吁,不知事出何因,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好奇地引颈观望。

寻踪觅人的法术一抓一大把,朱英知道甩不掉她,干脆视而不见,剑也不御,在绝壁悬崖间飞身疾奔,一口气绕着山峰上蹿下跳地跑了大半圈,差点把妊熙累趴下,才脚步一拐,转进了昆仑下榻的寒彻观。

昆仑弟子皆着白衣,放眼望去,简直像一屋子整齐划一的白豆腐,足可以跟三清的青叶子菜凑一对,煮出一锅珍珠翡翠白玉汤,显得朱英与妊熙两个闯入的外人尤其显眼。

朱英还好,她来过几回寒彻观,加之问道仙会时她硬接了严越十二剑,修剑道的年轻弟子基本没有不认识她的,途中有不少人跟她打招呼,俨然是熟人。

相较之下,妊熙就很尴尬了,跟全是女修的姑射截然相反,昆仑浑然是个和尚庙——连树上的麻雀都是公的,半个女修都没有。谁叫昆仑只修剑道,又位于极北雪原,但凡还有别的选择,哪个好人家乐意把闺女送去冰天雪地里吃练剑的苦。

妊熙往这群白豆腐里一站,怎一个格格不入了得,被四面八方投来的惊奇目光看得如芒在背,浑身难受,只得绷着脸抿紧了嘴唇,目不斜视地跟着朱英往里走。

一名昆仑弟子迎上前来招呼:“朱道友又来找小师叔?”

朱英颔首:“他不在么?”

“在,不过小师叔刚刚被巨阙长老考教过剑法,大约还在调息,稍等,我找人去唤他。”

长老考教?看来昆仑那位太上长老当真极把他这小弟子放在心上,出门在外也督促甚严。朱英暗想化神长老亲自考教剑法,恐怕累得不轻,叫住他道:“他若在休息就算了,我没有急事。”

那弟子彬彬有礼道:“无妨,小师叔专门叮嘱过,若是朱道友来找,无论何时都要叫他知晓。”说罢又瞟了一眼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的妊熙,小心翼翼地问:“请问这位道友是……”

妊熙难以置信地黑了脸:“你也不认识我?”

姑射小凤凰谁人不知,那弟子忙不迭地躬身行礼:“认识认识,自然认识,不知仙子来昆仑有何事?”

朱英面无表情道:“没有何事,闲杂人等,叫她出去。”

妊熙气得不轻,恨恨地一咬牙:“我也来找你小师叔,不行么?”

那弟子顿时惊了,不曾想严越竟有这么多红颜知己,足足两位女修找上门来,这放在阳盛阴衰的昆仑里,算得上盛况空前了!

见她们二人神情难看,气压低沉,似乎颇有龃龉,他心头一凛,一句话也不敢多问,眼观鼻鼻观心地答了一声,赶紧讳莫如深地跑走了。

两人在观内回廊里等候,来来往往的昆仑弟子无数,见之皆面露惊讶,朱英熟视无睹,还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妊熙却眉头紧蹙,如坐针毡,时不时将看向她的目光瞪回去,似乎极不习惯。

“害怕可以走。”朱英漠然垂眸,吹了吹浮沫。

妊熙心浮气躁地以指端画了几笔,茶壶茶杯便自行飞到她面前,嗤笑一声:“害怕?连金丹都不是,我怕他们?”

“那你瞪他们作甚?”

“因为我讨厌男人。”妊熙毫不掩饰地嫌恶道,“这个鬼地方,全是男人。”

朱英喝茶的动作一顿,匪夷所思地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心想果然是物极必反,瞧瞧姑射与昆仑这两大仙山,一个异性都没有,门中弟子都被养成什么样了,一个恨不得消灭所有异性,另一个……另一个好像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异性。

妊熙见她神色古怪,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竟缓缓浮现一抹笑意,拧眉道:“你笑什么?”

朱英面不改色道:“笑你胸怀宽广。”

妊熙狐疑道:“胸怀宽广?为什么?”

朱英噙着笑意讥讽道:“世人数量千千万,你光凭一人就在心中厌了一半,还不够宽广么?”

妊熙仗着天赋过人,自小骄横惯了,只知道怎么刁蛮,不知道怎么刻薄,口舌之争总落下风,险些被她气昏过去:“你、你!”

朱英察觉到熟悉的气息,搁下茶杯起身招呼道:“严兄,进野地,走不走?”

“走。”严越点头,正要举步随她往外走去,忽然发现旁边有个人始终一言不发,只是直勾勾地幽怨盯着他,想起方才传话的弟子道还有一位女修找他,迟疑片刻,扭头问:“你找我么?”

妊熙一看见这张脸,某些旧怨顿时涌上心头,猛地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掼,砸出了“咚”的一声,放狠话道:“问道仙会上连输给你六回,每一回我都牢记在心,你等着,我迟早会挨个赢回来!”

严越眨了眨眼,亦颔首道:“好,我等着。”

妊熙发泄了胸中郁愤,这才气冲冲地起身,快步跟了上去,结果就听见严越在前面问:“她是谁?”

“……”

朱英说话不好听,那是故意给妊熙添堵,没成想这里还有天赋型选手,嘴唇古怪地扭曲了一下:“严兄,她连输给你六场,你不记得她是谁?”

严越理直气壮道:“比试台上过招,我只记招式,不记人。连输六场,可能没有什么亮眼的招式吧。”

朱英差点被他逗笑了,好不容易才憋住,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暴跳如雷的“咚”,似乎有人没控制住,险些一脚把道观地板跺穿,叫四周的昆仑弟子都吓了一跳,严越也疑惑地回头瞧了一眼,又问:“她怎么了?”

朱英含笑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没事,她本来也讨厌你,只不过让她又多个理由讨厌你罢了。不碍事,反正她胸怀比常人要宽广些。”

严越听得云里雾里,但这些事都与剑无关,并非他所关心,也就十分随意地接受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