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仙霞镇出来的时候,天刚转晴。昨夜的一场小雨,把镇子周围的山都洗得发亮,瓦片上还挂着没干的雨珠,街边的草坡更是绿得有点耀眼。我背上行囊,一回头,仙霞老街的牌坊就在薄薄的雾气里,像是一直在送客。
往南的方向,是一段缓坡山路。这里的地势比汀溪、下坦都要低一些,但山还是连着山,只是坡度不再那么陡。路边的灌木还带着雨水,鞋子一踩上去草梢就甩下几滴水,落在裤腿上凉凉的。
沿着镇外的小路走了大概两公里,就到了仙霞岭脚下。这里曾经是古道要塞,几百年来南来北往的人都从这一片山口穿过。虽然年代久远,但山里依然留着些痕迹:几处残破的石阶、一段塌了一半的旧路,还有石头上被踩得发亮的痕迹。
雨后的空气特别清,闻得出泥土和树叶的味道。我抬头望着山口,不算高,却开阔,有点像天然的门。穿过去,真正意义上,就要进入更深的江南腹地。
我边走边想着,自己这一路从皖北、皖中、皖南到浙西,脚下的土地每走几十公里就像换了一种性格。北方的直爽,江淮的杂糅,皖南的含蓄,到这里,空气里都带着湿润的、缓慢的味道。
沿着山口往下,是一条新修的柏油路,路边有一条并排的旧石板路。村民告诉我,新路给车走,旧路给人走,两条路一直缠着往南去。
走了大约十来分钟,山坡逐渐往下收,视野一下子打开。山脚有一片茶园,茶树整齐地铺在坡上,雨后叶子泛着光。茶园里有三四个村民在干活,戴着斗笠,背影被晨光照得有些模糊。
一个老人停下手里的活,朝我喊:“往南啊?前面两公里就是桥头那边的岔口,再往前就是石塘方向了。”
我点头,老人继续忙他的活,像是根本不着急,动作缓慢却稳。
走到岔口的时候,太阳完全出来了。树枝的水珠在光里闪着,路边的小溪水声清晰得像就在脚边。溪水从仙霞岭上绕下来,水很急,也很清,能看到底下滑溜溜的石头。
溪边有个小小的摊子,一个七十岁左右的老太太在卖米饼和煮花生。她见到我,笑得露出几颗金黄的老牙:“赶路啊?吃点,路上有劲。”
我买了一份米饼。热的,软的,带一点点酒味,是典型江南小食。老太太说这是昨晚雨后现蒸的,“天湿,米发得快,蒸出来香。”
我站在溪边吃完米饼,继续往南。
这段山路比想象中要平缓,甚至算不上“登山”,更像是顺着山脚外沿往前绕。走了大概半小时,开始出现大片的水田,田埂宽宽的,水面里倒着天空和云。几只白鹭站在田里,一动不动,像随时准备飞起来。
我才意识到,仙霞以南的地势已经明显变得平了——真正的盆地快到了。
往前走,又遇到一个村落。房子都是白墙黛瓦,一看就是典型江南的格局。村口有一棵老银杏树,树干粗得几乎要三个人才能抱住。有人在洗菜,有人推着车,有小孩在河边放纸船。
河水慢得像停在那里,只是偶尔有鱼在水面下闪一下。
我在桥上停了停。这座桥不大,但护栏是青石砌的,被雨水洗过之后颜色深深浅浅,很有年代感。桥边的墙上写着三个字:
石塘口。
原来这里已经接近石塘镇的北面了。
再往南,也就是今天的方向,石塘镇就在三公里外。
过了桥,路开始宽一些,两侧的水田、竹林、茶园交替出现。太阳越来越高,湿气散开后空气变得暖和。偶尔有摩托车从身边驶过,车上的人手里提着刚从集市买的蔬菜,像是一幅很寻常的乡镇生活画面。
越往南走,人烟越密集。前方隐约能看到一片新的建筑群,像是镇子的新区。风里带着米香和河泥味,还有饭菜刚出锅的香味。
那一刻,我意识到——
仙霞镇只是这一段旅途的出口。
而真正的南方生活,正在前面等着我。
脚下的路继续延伸,一直通向石塘镇,也通向我这一路无数未知的日子。
今天的路程并不算艰难,但走着走着,却有一种从山里正式走向江南大平原的感觉。风变宽了,光变暖了,树木变矮了,人也变得踏实。
我继续往南。
南面的镇子、村庄、道路、河流,都像是在慢慢展开。
旅程没有停下的理由。
南方,也还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