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下坦镇出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镇子外那条往南的公路像一根灰白色的线,被薄雾压着,显得安静又规整。昨晚住的小旅馆在桥边,出来时老板娘正扫着门口的落叶,听见我背包带的轻响,抬头冲我笑了一下。
“继续往南啊?”
“嗯。”
“那边路更平,好走。就是村子多,转弯也多,小心别走岔了。”
我点点头,沿着公路迈步。早晨的风带着湿润的草味,从田埂和河面吹过来,在皮肤上留下凉凉的一阵。下坦镇的房子背后是一片低丘,丘间散着绿油油的茶树,看得出这里的人依山种茶、靠水生活,节奏慢得像河道里缓缓流动的水。
往南走了还不到两公里,田野便展开得更宽,水塘一片连着一片。塘边都有竹竿插着网,应该是用来养鱼的。附近不时传来鸭子的叫声,偶尔也能看见几个穿着雨靴的村民在清理网具,见我经过,还会抬头打个招呼。
再往前,田地里的水汽开始往上升。太阳还没完全露头,但天色亮得足以看清脚下的每一道田埂。脚步声踩在湿润的土地上,软软的,不沉,却很踏实。
走到第三个路口时,路牌出现了——
“仙霞镇 7km”
我知道,今天要去的,就是这个镇子。
这片区域靠山也靠水,南边的地势开始变得更开阔,山不再像北方那样紧凑,反而是被一片片茶园、竹林和果树林隔开,形成一种缓慢舒展的姿态。
沿着公路继续走,路边偶尔出现一些小作坊。一个木匠铺的门敞开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正削着木片,木香从屋里扑出来,让空气都多了点暖意。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问:“是徒步的?”
我点点头。
他笑:“往南七八公里有个岔路口,左边进仙霞镇,右边可以穿到山那边的小村。你别走错了。”
我谢过他,他又随手递来一小块木雕成的叶子,说:“路上带着,好玩。不收钱。”
那叶子只有手指长,雕得很细,一看就知道是用心刻的。我收下它放进口袋,觉得这种陌生人的好,总能在长路上给人一点实实在在的力量。
再继续走,道路慢慢开始下坡。路边出现成片的竹林,竹子高得都快挨到天空。风一吹,整个竹林像在一起呼吸,发出有节奏的轻响。林下是厚厚的竹叶,踩上去软得像地毯。
穿过竹林后,一条宽河突然出现在左边。河水比溪口那边更宽,水面平静得几乎没有波纹。岸边的柳树已经披上嫩绿,枝条轻轻垂在水面,风吹起细微的涟漪。
一个老人坐在河边钓鱼,旁边放着一只纸杯装的热茶。他看到我,主动开口:
“你这一路往南走,心不累吧?”
我愣了下,点头说:“还好。”
他笑了笑:“山路走久了,人心里会变亮。江南的水气足,往南你会发现路越来越软、越来越亮。”
他的话听起来不像随便说说,倒像是他自己也走过很久的路似的。我向他点头告别,继续往前。
太阳升高了一些,天边变得更亮。走到六公里处,道边有片开阔的菜地,种着芥菜、油麦、豌豆尖。几个阿姨在采菜,笑声从田里飘出来。有一个阿姨看到我,问我要不要喝口水,还说:“再走一公里就到镇口了。”
果然,再往前走不到十分钟,路边出现一个写着“仙霞镇”的大牌坊。
这里的房子比溪口、下坦更密一些,但街面还是干净的,白墙黑瓦的屋顶加上铺得平整的石板路,让整个镇子看着安稳又顺眼。街边有卖糕点的小摊、卖草帽的老人,还有几家店门口挂着刚晒的香肠和咸鱼。
我沿着主街往里走,能听见孩子们清脆的读书声,也能听见铁匠铺里敲打铁器的声音。镇子的节奏更生活化,也更踏实。
找了一家小饭馆坐下,老板端来一碗当地的清汤面,面是宽的,清清淡淡,却很香。我一边吃,一边听老板讲这里的情况:
“往南走,不出半天路,就能到更大的镇子。地势更稳,水田更多,人也多。”
我问他路是不是好走。
他点点头:“往南这段,是越来越容易的。比山里的日子好走多了。”
下午,我在仙霞镇短暂歇了一会儿。夕阳往南边的田地洒下来,把一大片稻田照得金闪闪的。远处的山轮廓柔和,河道像一条亮线,静静躺在大地中央。
看着这些,我忽然意识到:
从皖南的山岭走到江浙交界,再一路南下,我已经从陡峭的山脊走到了宽阔的河谷地带。
地势变了,空气变了,脚下的路也变轻了。
而人心,也跟着松了下来。
夜快降临时,我走到镇子外的一家小旅店住下。窗子外,是一条通往更南方的公路,被路灯照成一段柔黄的弧线。
我知道,明天继续往南,会遇到更多村镇,更开阔的地势,更湿润的空气。
也会遇见更多人,让这条长路继续充满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