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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倾城没想到,嘉宁帝的惩治竟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不讲道理,不问缘由。
她更没料到,当自己满脸红疹出现在嘉宁帝面前时,他非但没有免去侍寝,反而立刻宣了太医诊脉。
太医一来,一切便再也瞒不住。
凤倾城甚至怀疑,即便她没有身孕,嘉宁帝今夜是否也会随便寻个由头置她于死地。
还是说,仅仅因她怀了身孕,令他觉得蒙羞,他才非杀她不可?
当嘉宁帝听闻她有孕在身,那双平日里满是阴鸷与算计的眼中顿时布满血丝,狰狞得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
“混账东西!怀着孽种也敢入宫——做朕的美人?简直不知死活!来人,拖下去杖责一百,给朕当场把那孽种打下来!”
“陛下,当日民女本不愿入宫,是陛下一意孤行、强逼至此。若说我腹中胎儿是‘孽种’,此话恐怕有失公允吧。”见嘉宁帝状若疯狗,凤倾城索性不再顾忌,缓缓自地上站起。
纵是要死,也绝不能死得如此窝囊。
一旁的福贵两股颤颤,几乎站立不住——这实在是太骇人了,凤美人怎敢这样同陛下说话?
“放肆!”嘉宁帝猛地一拍龙案,“谁给你的胆子敢如此对朕说话?!”砚台应声摔落,墨汁溅了一地。
“民女难道说错了么?陛下贵为九五之尊,坐拥三宫六院仍不知足,不顾民女意愿——强行逼我入宫。当日我曾当面严辞拒绝,是陛下威逼强迫!我腹中孩儿是在入宫之前便有的,他绝不是孽种——而你,嘉宁帝,才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
她话音未落,嘉宁帝已朝殿外厉声吼道:“来人!将这贱人连同她肚子里的孽种一并拖下去,立即打死!朕要亲眼看着这不知廉耻的东西断气!”
还从未有人敢如此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昏君,更从未有人能如此冒犯他之后——还活到第二天。
“怎么?被我说中了,便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嘉宁帝,你自己说说,你配为帝吗?”敬语都懒得用了。
凤倾城心知今夜难逃一死,既然横竖都是死,又何须再忍辱屈从。
“安阳瘟疫时,因你识人不明、瞒报延误,最终酿成人间地狱、饿殍遍野!是我凤倾城,一介孤女千里奔赴,不顾生死收拢流民、垦荒办学!你齐家不谢我也就罢了,竟还想杀我?
延州一役,我为护边关百姓拼死筹措粮草、运往前线,你身为帝王不谢臣民也罢,竟屡派龙影卫暗下杀手!
就你这样的人,也配坐这位子吗?你不怕你齐家祖宗从地底下爬出来,骂你这个不肖子孙。似你这等不仁不义不贤之人为君,大齐不亡,真是老天瞎了眼!”
福贵恨不得立刻滚出养心殿。他觉得自己恐怕也活到头了——今夜不止是凤倾城的死期,也是他福贵的死期。
祖宗啊,求求您别再说了……这些她敢讲,他却不敢听啊!
“来人!都给朕进来!把她拖下去往死里打!”嘉宁帝气得手指发抖、浑身直颤。
这该死的女人!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就连当年的林氏都不曾!
侍卫们鱼贯而入,伸手就要擒拿凤倾城。
她踉跄退后一步,死死护住小腹,眼中掠过一丝决绝:“嘉宁帝,你就不怕杀了我与我腹中胎儿,会寒了天下人的心?我在安阳救万民,于延州护边城,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为了大齐、为了这百姓?
陛下今日因私怨滥杀功臣,就不怕史书工笔,落下千古暴君之名?我虽不图封赏、隐瞒功劳,可天下知我之事者何止千万!陛下就不怕民怨沸腾,到时你要如何堵住那悠悠众口?!”
嘉宁帝被刺中痛处,脸色更加阴沉:“功臣?你也配!一个不守妇道、水性杨花的女人,也敢拿史官来要挟朕?
朕告诉你,今日就算天塌下来,你与你这孽种也必死无疑!任你说出花来,朕也定取你性命!”
他朝侍卫使了个眼色,“还愣着做什么?动手!”
侍卫再不敢犹豫,上前架起凤倾城就往外拖。
她挣扎着,小腹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冷汗瞬间湿透后背。
她知道,这一次她是逃不掉了。
罢了,该说的都已说尽。
至少黄泉路上有她会陪着这孩子,他应不会太孤单。
人间太冷太苦,这孩子不来,或许也不是坏事。
念亲,还有念亲……对不起!晓婉,姐姐这次又要失信了。
只望我走后,太子能善待这孩子。他曾应允过我,虽为夫君他并不称职,但有些事上,他或许仍会守信。
凤倾城不再挣扎。
死就死吧。死了,就能够见到爹娘,见到晓婉。一家人,也能够团聚了。
棍棒重重落下,凤倾城本能地用手护住肚子。
一杖、两杖……
直至第十杖落下时,她感到腿间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流下。
孩子没了……
她忽然间觉得万念俱灰。
此生她的亲缘,为何总是如此浅薄?
幼年丧父丧母,少年失妹,妹妹寻回来不过一年多也没了。
如今,连这因意外而来的孩子也没能保住。
终究这一切——只落得一场空。
命运总爱同她开玩笑,给予一切,又一次次狠狠夺走。
她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灵魂已被抽离。周遭的一切嘈杂与喧嚣,都已与她无关。
背后的疼痛她也感觉不到了。
只有那温热的液体仍在流淌,带走了她心中最后的一丝光。
就这样吧,死于这黑暗深渊。她太累了,也不想再与天争。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小太监惊慌的低呼:“静妃娘娘,您不能进去!陛下正在……”
内侍试图阻拦,更试图让里头的人知道:并不是他不拦,而是他实在拦不住!
皇上他不敢得罪,可这位后宫主事之人,他亦同样不敢阻拦?
“住手!”
静妃疾步踏入殿中,看见地上奄奄一息的凤倾城,几不可察地蹙紧了眉头。
还是来晚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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