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辞把上海的报社事务全权交给助理,只带了一个行李箱、一叠江逾朝的照片,还有那枚破碎的怀表零件,连夜开车去了苏州。
车停在苏州城门口时,天刚蒙蒙亮,晨雾裹着巷子里飘来的桂花香,甜得发腻,可他心里只有发紧的慌。
这么大的苏州,他不知道该去哪找江逾朝。
他先找了家临河的小旅馆住下,房间很小,只有一张木床和一张破桌子,跟他在上海的洋房没法比,可他没心思挑。
放下行李,他就拿着照片出门,挨家挨户地问。
先是城中心的商铺,再是巷子里的住户,甚至连河边洗衣服的阿婆、挑着担子卖糖粥的小贩,他都凑过去问:“阿婆,您见过这个人吗?穿长衫,个子不高,说话轻声细语的,偶尔会咳嗽。”
大多人都是摇头,有的还会多看他两眼。
一个穿着讲究的先生,拿着照片在街头巷尾打听,实在少见。
有几次,他看到穿长衫的背影,心脏会猛地跳起来,追上去一看,却都不是江逾朝,那种落空的滋味,比在上海被家族指责还难受。
就这样找了两天,他几乎把苏州城的主要街道都跑遍了,脚底板磨出了水泡,嗓子也因为不停打听而沙哑,可连江逾朝的一点消息都没摸到。
第三天早上,他没吃早饭就出门,走到一条窄巷口时,闻到一股面汤的香味,肚子饿得咕咕叫,才想起自己昨天只吃了一碗馄饨。
他走进巷子里的小面馆,刚要开口点单,目光突然顿住了。
角落里的桌子旁,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逾朝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头发比在上海时短了些,正低头跟对面的小男孩说话,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小的布偶,不知道在叮嘱什么。
阳光从面馆的木窗缝里照进来,落在他的发梢上,竟让他看起来比以前柔和了些。
顾晏辞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又猛地松开,血液一下子涌上来。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过去,声音都在抖:“逾朝!我终于找到你了!”
江逾朝听到声音,身体猛地一僵,抬起头看到是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神里的柔和立刻被警惕取代。
他没等顾晏辞靠近,就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你怎么会来这?”江逾朝的声音很冷,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大概是被突然出现的顾晏辞惊到了。
顾晏辞想伸手去抓他的手腕,却被江逾朝用力甩开。
“你别碰我!”江逾朝的语气带着抗拒,说完转身就往面馆外跑。
顾晏辞哪肯放他走,立刻追了出去。
苏州的巷子里全是青石板路,弯弯曲曲的,江逾朝跑得不算快,大概是身体还没好透,跑几步就会咳一下。
顾晏辞跟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逾朝,你别跑!听我解释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怀疑你通共,不该把你关在阁楼里,不该摔碎你的怀表……”
他把之前所有的错都喊了出来,声音越来越哑,甚至带了点哭腔。
路过的行人都停下来看,有人指指点点,可他顾不上这些,眼里只有前面那个越来越近的背影。
江逾朝终于在一条死胡同的尽头停了下来,他扶着斑驳的墙,弯着腰剧烈地咳嗽,肩膀一耸一耸的,咳得几乎喘不过气。
顾晏辞追上来,也顾不上避嫌,想伸手帮他拍背,却又怕他抗拒,手在半空停了几秒,才小心翼翼地碰到他的后背。
“别碰我。”江逾朝推开他的手,直起身子,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却因为咳嗽而泛着红。他看着顾晏辞,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顾晏辞,你别追了,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怎么会没关系?”顾晏辞急了,往前迈了一步,“我已经跟家族决裂了,我再也不会跟日军合作了,我把报社的那些合作都停了,逾朝,你相信我……”
“我不信。”江逾朝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顾晏辞心上,“以前我信过你,信你救过我,信你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看轻我,可结果呢?你把我当工具,当叛徒,把我最在意的东西摔碎。顾晏辞,信任这东西,碎了就拼不回来了,就像你的怀表一样。”
他提到怀表,顾晏辞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
那枚破碎的怀表零件还在,被他用手帕包着,每天都带在身上。
他想拿出来,想说自己已经找钟表铺修了,可看着江逾朝冰冷的眼神,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还有,”江逾朝又咳了两声,眼神落在顾晏辞的西装上,“你是顾家长子,是上海的报业大亨,而我是地下党,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你现在觉得跟家族决裂、不跟日军合作很简单,可等新鲜劲过了,等家族给你施压,等日军找你麻烦,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顾晏辞头上。
顾晏辞想反驳,想说自己是认真的,可他知道,江逾朝说的是实话。
以前的他,确实因为家族和利益,一次次伤害了江逾朝,现在的改变,在江逾朝眼里,或许只是一时的冲动。
顾晏辞看着江逾朝咳得发抖的样子,心疼得厉害,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他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逾朝看着他这副模样,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没再说话,转身想从旁边的岔路离开。
顾晏辞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开口:“逾朝,我不会走的。”
他的声音很坚定,“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就算你不信我,我也会守着你,至少让我看着你好好的。”
江逾朝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回头,很快就消失在岔路的拐角处。
顾晏辞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巷子,心里又酸又涩。
可他没像之前那样慌,反而有了一点底气。
至少他找到江逾朝了,至少他知道江逾朝还在苏州,还好好的。
他掏出口袋里的怀表零件,放在手心看着。
阳光照在破碎的表盘上,反射出微弱的光。
他轻声说:“逾朝,我会让你重新相信我的,一定。”
当天晚上,顾晏辞在江逾朝出现的那条巷子附近租了间小房子。
房子很小,窗户对着江逾朝住的方向。
他站在窗边,能看到江逾朝房间里的灯亮到很晚,偶尔还能看到他咳嗽着拉开窗帘透气的身影。
他知道,追妻的路还很长,可他这次不会再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