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冰线捆住。
他缓缓转过身,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瞬间沁出豆大的、冰冷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
他嘴唇哆嗦着,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惊恐,仿佛被宣判了死刑。
寒江雪缓缓放下茶杯,目光并未立刻看向阿吉,而是仿佛随意地扫过桌上那堆积如山的账册,最终落在一册标签模糊、纸页泛黄卷边的旧档上。他的指尖看似无意地在那册旧档上点了点,发出轻微的“哒”声。
“去把戊字柜,第三格,”他语速平稳,字句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落地,“景和元年,至三年的,漕运杂项支出一并取来。现在。”
“景和…元年…漕运…杂项…”阿吉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几个词,瞳孔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
景和元年,那是崔明崔书吏刚开始接手管理部分仓库账目的时候!而漕运杂项…那是一个衙门里人人皆知、水极深、极易做手脚、也极易惹祸上身的模糊账目类别!
寒师爷…寒师爷为什么要突然查这个?!而且还是那么久远的旧账?!他是不是…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难道…难道自己偷偷…
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阿吉的心脏,仿佛一只冰冷粘腻的鬼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破风箱竭力抽气的怪异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腹部深处,那股冰冷的、令人极度不安的蠕动感再次出现,比之前更清晰,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几个关键词惊醒,正在里面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散发出阴寒的戾气。
他拼命地想点头,想应声,想逃离,但身体僵硬得不听使唤,最终只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破碎的、近乎呜咽的“是…”。
然后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肢体极其不协调地、如同一个被丝线强行拉扯的木偶般,僵硬地挪出了房门。背影仓惶,仿佛身后有厉鬼追赶。
寒江雪的目光这才缓缓抬起,落在阿吉消失的门口,深邃的眼眸中寒芒流转,不见丝毫波澜,却仿佛已洞悉一切。
他方才那句话,是一个精心构筑的、淬了冰的试探。
景和元年,漕运杂项——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如同一把钥匙,精准地试探着对方内心最隐秘、最恐惧的锁孔。
它可能关联着崔明早期经手的一些不清不楚的账目,可能关联着某些至今仍未完全抹平的旧日亏空,也可能…关联着阿吉这个看似卑微的小人物,某些不为人知的、与崔明或与那些旧账有关的、极其微弱的牵连。
而阿吉那过度的、近乎崩溃的恐惧反应…那绝非一个普通杂役听到陌生指令时应有的茫然或紧张。那是一种被戳中了最致命秘密的、灵魂出窍般的惊骇。
更重要的是,就在他情绪剧烈波动、心神失守的刹那,寒江雪清晰地捕捉到,那源自他腹部的、异常清晰的阴冷蠕动与那股一闪而逝的、带着贪婪与窥探意味的邪念波动…产生了共鸣!
鱼…终于忍不住要咬钩了。
只是这鱼饵沉下去,钓上来的,却并非预期中那条潜伏在深水里的“大鱼”,而是一条被意外卷入、恰好徘徊在鱼钩附近、似乎已被那水下猎食者的气息所沾染而不自知的…“小鱼”。
寒江雪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天色灰蒙,压抑依旧。
他目光仿佛穿透重重屋宇与街巷,精准地投向城西——那片乱葬岗的方向。
“看来,‘它’比我想象的…更按捺不住。”他低声自语,声音冷澈如冰,“也对,如此‘盛宴’,岂甘寂寞?”
他袖中的手指微微屈伸,指尖一缕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冰蓝色氤氲悄然流转,如同在推演着什么。
“阿吉…”他默念着这个名字,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计算与…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怜悯。
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恐怕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然成了两个冰冷意志交锋的最前沿——一个是来自幽冥的邪秽贪噬,另一个,则是来自人间、同样冰冷无情的…算计与利用。
寒江雪转身,不再看向窗外。他的计划必须调整。阿吉的出现,既是一个意外的变数,也可能是一个关键的突破口。
他需要立刻去确认一些事情,关于这个杂役的来历,关于他与崔明可能存在的、不为人知的联系,关于…他为何会成为那邪物初步窥探的目标。
他需要知道,这究竟是腹鬼随机的、无差别的侵蚀尝试,还是…更有针对性的阴谋的开端。
房间内,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