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上午,泗水城表面在晨曦中苏醒,实则已暗流汹涌,人心惶惶。
知府查账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各种猜测、流言、恐慌在官场、商场、帮会乃至市井间飞速蔓延、发酵、变形。
每个人都在猜测赵文启的真实目的,每个人都在担心火会烧到自己身上,每个人都在暗中活动,或自保,或攻讦,或趁火打劫。一种无形的、猜忌与恐惧的毒雾,笼罩了全城。
而这一切,正是寒江雪计算之中,想要看到的——将水搅浑,将压力提升到极致,逼那隐藏的“鱼”忍不住探头!但他要的,不仅仅是官场的混乱。
知府衙门签押房旁,一间僻静的厢房被临时征用为“稽查公廨”。寒江雪面无表情地坐在主位,面前堆放着如山般的账册卷宗。
他并没有真正去核对那些繁琐的数字,只是象征性地、极其快速地翻动着,偶尔提笔在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条目上圈画几下,留下一些似是而非的标记。他的大部分心力,都用在更深的层面。
他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蔓延开来,极其敏锐地捕捉着公廨内外的一切细微动静:
衙役们紧张的呼吸声、书吏们窃窃私语的交流、甚至远处街道上传来的、因流言而起的骚动。
他更关注的是那些被赵文启雷霆手段吓破了胆、被传来问话的书吏小吏们的情绪波动——那浓郁的恐惧、强烈的怨愤、以及拼命想要掩饰的侥幸与算计…这些负面情绪,如同无形的能量,在衙门内汇聚、盘旋。
赵文启派来的几个所谓“协助”的书吏,战战兢兢地站在下面,大气不敢出。
寒江雪偶尔会突然问出一个看似随意、实则尖锐的问题,或者让他们去取某份特定年份、特定项目的、甚至早已被人遗忘的陈旧档案,仔细观察他们的反应速度、表情变化和肢体语言,从中精准地判断哪些人心里有鬼,哪些人是某些势力安插的眼线,哪些人可能知道一些更深的内幕。
整个上午,不断有各方势力的人以各种冠冕堂皇的借口前来“探听消息”或“协助办案”,都被寒江雪用滴水不漏、冰冷淡漠的官话挡了回去。
但他却从这些人的只言片语、神情变化、甚至身上沾染的微弱气息中,捕捉、分析、提炼出了大量有用的信息,如同拼图般,在他脑中逐渐勾勒出泗水城权力场下隐藏的脉络与污秽。
然而,一直到午后,除了衙门内部日益紧张的气氛和城中愈演愈烈的流言蜚语,寒江雪并没有等到他真正想要等的东西——那来自腹鬼本身的、任何一丝清晰的、针对性的回应。
它似乎极其狡猾和耐心,完全沉得住气,隐藏在深深的暗处,冷眼旁观着这场由它引发的混乱,甚至…可能在享受着这弥漫全城的、由恐惧与压力酿造而成的“盛宴”。
就在寒江雪暗自皱眉,指尖在袖中微微掐算,思索着是否要加大“饵料”分量,或者调整策略,将矛头更明确地指向某个特定目标时——
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信号,出乎意料地出现了。
前来送茶水的,是一个刚来衙门不久、顶替崔明部分杂役工作的年轻小厮,名叫阿吉,约莫十六七岁,面貌普通,身材瘦小,眼神总是带着一种怯懦和卑微,平时几乎像个透明的影子。
他端着红漆茶盘的手抖得厉害,茶水在杯中晃荡,险些溅出。
寒江雪原本并未在意这种底层的杂役,但当阿吉放下茶盘,躬身准备退下,经过他身边时——寒江雪超越常人的、敏锐无比的神识,骤然捕捉到从这年轻小厮身上,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短暂、却绝对不正常的…腹鸣之声!
那声音并非饥饿导致的肠鸣,更像是一种…压抑的、痉挛般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轻轻顶撞了一下腹腔内壁的细微动静!
与此同时,寒江雪似乎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一闪而逝的、带着阴冷窥探意味的、非人的意念波动,如同冰冷的触须,轻轻扫过他的感知边缘!
寒江雪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杯沿距离嘴唇仅一寸,温热的茶气氤氲而上,模糊了他眼底骤然闪过的一丝锐利如冰棱的光芒。
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仿佛只是被微烫的茶水略略惊到,但全身的肌肉已在瞬间调整至一种极细微的戒备状态。
阿吉对此毫无所觉,他只觉得这位总是面无表情、眼神冷得像冰的师爷周围,空气似乎骤然沉重了几分,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不敢抬头,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压力,脚步慌乱地向门口挪去。
就在阿吉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扉的刹那,寒江雪平静无波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溪流,在沉闷的空气里缓缓响起:
“你,留下。”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钉住了阿吉的脚步。